请求维持存在

休息区的灯光是刻意营造的暖黄，此刻却像一层朦胧的薄纱，笼罩着沙发卡座里两个疲惫不堪的身影。林薇坐在沙发边缘，身体僵硬，手腕被一只冰冷而固执的手紧紧扣住。周屿深陷在柔软的沙发里，头微微歪向她的方向，双眼紧闭，呼吸沉重而绵长，仿佛坠入了无梦的深潭。只有那只紧握着她的手，和他微微蹙起的眉头，证明着他并非完全沉睡，而是沉沦在一种巨大的、消耗性的疲惫之中。

林薇维持着这个别扭的姿势，不敢动。手臂早已麻木，颈侧的监测仪因为长时间的不适姿势和持续的紧张，发出低频但顽固的蜂鸣。时间在寂静中流淌，窗外城市的灯火逐渐被灰蒙蒙的晨光稀释。她看着他苍白的脸，看着他眼睑下浓密的睫毛投下的阴影，看着他紧抿的唇线……心中那点破釜沉舟的勇气早已消散，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一种沉甸甸的、名为“责任”的巨石压在心口。

他到底怎么样了？只是情绪崩溃后的脱力？还是……身体真的出了问题？林薇的目光落在他手腕上那片刺目的烫伤红痕，又移向他滚烫的额头——即使隔着一点距离，她也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不正常的灼热。

不行，不能再拖下去了。

她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尝试着，想要将自己的手腕从他紧握的手中抽出来。指尖刚一用力，周屿深那只手立刻像受惊般猛地收紧！力道之大，让林薇痛得闷哼一声！他紧闭的双眼眼皮剧烈地颤动起来，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带着痛苦和抗拒的呓语：“不……别……”

林薇吓得立刻停止了动作。他的反应如此激烈，仿佛她抽走的不是手，而是维系他最后一点存在感的救命稻草。她只能再次放弃，任由他握着，感受着他掌心的潮热和自己手腕的酸痛。

就在这时，休息区的自动门滑开，脚步声传来。是值早班的保洁阿姨。她看到沙发角落里的两人——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昏迷（？）般靠在沙发上，一个年轻女人姿势别扭地坐在旁边，手腕还被男人死死抓着，颈侧还有个东西在不停闪红光——阿姨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惊愕和……八卦。

林薇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试图挤出一个“没事”的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保洁阿姨显然误会了，眼神在两人之间逡巡，最终化为一声意味深长的叹息，摇摇头，快速打扫完其他区域，识趣地离开了。但那眼神，像针一样扎在林薇身上。

不能再等了！必须找人帮忙！

林薇咬咬牙，用那只没被抓住的手，艰难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她不敢打电话惊动周屿深，只能用最快的速度，给项目组长王姐发了一条加密信息，言简意赅：

王姐，紧急！周工在顶层休息区B区，状态非常不好，疑似高烧，失去行动力，需要医疗支援！保密！林薇。

信息发出，如同石沉大海。林薇的心悬到了嗓子眼。她只能继续维持着这别扭的姿势，煎熬地等待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窗外的天色越来越亮。周屿深的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但额头的温度摸上去依旧烫手。他紧握林薇手腕的力道也松懈了一丝，不再是那种绝望的钳制，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依赖。

终于，休息区的门再次滑开，脚步声快速而沉稳地靠近。不是王姐，是公司内部医疗站的张医生，一个经验丰富的中年人，身后跟着一个护士，推着便携医疗设备。

“林薇？”张医生看到眼前的情景，也愣了一下，但职业素养让他立刻恢复了镇定。他快步上前，目光锐利地扫过周屿深的状态，又看了看林薇被抓住的手腕和被颈环勒出的红痕，以及她那疲惫不堪的脸色。

“怎么回事？”张医生压低声音问，同时示意护士准备体温计和血压计。

林薇简单快速地说明了情况：会议室意外（咖啡烫伤、平板摔碎）、机房谈话、情绪剧烈波动后的崩溃、以及现在的高烧和虚弱。她隐去了那些“强制覆盖”、“心跳过速”和拥抱、眼泪的细节，只说是“激烈争执后”周屿深就变成这样了。

张医生点点头，没有追问细节，显然理解技术大牛们高压下的崩溃并不罕见。他示意林薇尽量稳住周屿深，然后小心地靠近。

“周工？周屿深？能听到我说话吗？”张医生轻声呼唤，同时动作利落地将体温计贴在他额头上。

电子体温计发出“嘀”的一声轻响。

显示屏上，鲜红的数字跳动着，最终定格：

39.2℃

“高烧！”张医生眉头紧锁，立刻拿出血压计袖带。

也许是张医生的声音，也许是冰凉的体温计触感，周屿深紧闭的眼皮再次剧烈地颤动起来。他似乎想挣扎，想抗拒这外来的“检测”，但身体的极度虚弱让他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他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呜咽，那只紧抓着林薇手腕的手，下意识地又收紧了一些，仿佛那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林薇吃痛，却只能忍着，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笨拙地安抚：“没事…是医生…别怕…” 她不知道他是否能听见。

血压袖带充气，带来压迫感。周屿深的身体微微绷紧，眉头皱得更深，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护士迅速采了一点指尖血做快速检测。

一番忙碌后，张医生初步判断：“急性应激反应引发的高热，伴随脱水，血压偏高。情绪剧烈波动后的生理性崩溃。需要立刻降温补液，休息。”他看了一眼周屿深死死抓着林薇的手，“他这样……恐怕没法配合去医疗站。”

“就在这里处理吧。”林薇立刻说。

张医生点点头，示意护士准备冰袋和生理盐水。护士动作麻利地开始操作。当冰凉的冰袋隔着毛巾覆上周屿深滚烫的额头时，他身体猛地一颤，发出一声难受的呻吟，眼睛终于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那眼神，涣散、迷茫，布满红血丝，如同蒙着一层厚重的雾气。他先是茫然地看着陌生的张医生和护士，带着一丝本能的警惕和抗拒。然后，视线艰难地移动，最终落在了被他紧紧抓住手腕的林薇身上。

当看到林薇的脸时，他眼中那层厚重的雾气似乎波动了一下。迷茫中，一丝极其微弱、却又无比清晰的确认感闪过。仿佛在确认“连接”还在。他那紧绷的身体，因为这确认，极其微弱地放松了一丝。他甚至没有力气去思考为什么会有医生，为什么有冰袋，只是固执地、将目光锁在林薇脸上，然后，再次沉重地闭上了眼睛，仿佛仅仅是睁开这一下，就耗尽了他刚刚积蓄的一丝力气。

护士开始给他扎针输液。针尖刺入皮肤的刺痛让他身体又是一颤，那只抓着林薇的手也猛地收紧。林薇忍着痛，另一只手轻轻地、安抚性地覆在了他紧握着自己的手背上。

也许是药物的作用，也许是冰袋和输液带来的生理缓解，周屿深的呼吸渐渐变得更深沉、更平稳了一些。虽然眉头依旧微蹙，但那种濒临崩溃的痛苦感似乎褪去了一些。紧抓着林薇手腕的力道，也终于、真正地松懈了下来，不再是钳制，更像是一种虚弱的依靠。

护士处理完，和张医生低声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便离开了。张医生留下一些口服药，又检查了一下周屿深的状况，对林薇说：“高热会慢慢退，他需要深度休息。你……撑得住吗？需要换人吗？”

林薇看着周屿深即使在昏睡中也微微偏向自己这边的脸，看着他那只虽然松开力道、却依旧没有完全放开她手腕的手，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虽然依旧偏高，但不再那么烫手）……她摇摇头，声音有些沙哑：“我……我在这里就好。谢谢张医生。”

张医生点点头，没再多说，也离开了。休息区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输液管里液体滴落的轻微声响，以及两人交错的呼吸。

阳光终于穿透了城市的薄雾，透过休息区巨大的落地窗，斜斜地照射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其中一缕，恰好落在了沙发边缘，落在了林薇疲惫的脸上，也落在了周屿深紧闭的眼睑上。

在阳光的暖意和药效的双重作用下，周屿深似乎睡得更沉了。林薇小心翼翼地，终于一点点地，将自己的手腕从他虚握的手中抽了出来。手腕上留下了一圈清晰的红痕，微微发烫。

她活动了一下僵硬麻木的手臂和肩膀，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身体疲惫到了极点，精神却异常清醒。她站起身，想去倒杯水。

刚迈出一步，身后沙发上传来一声极其微弱、带着浓重睡意和沙哑的声音：

“薇……”

林薇猛地顿住脚步，心脏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缓缓回头。

周屿深依旧闭着眼睛，陷在沙发里，阳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他似乎还在昏沉的睡梦中，眉头舒展了一些，嘴唇微微动了动，仿佛在梦呓，又像是在确认什么：

“…别…走……”

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带着一种孩子般的依赖和不安。

林薇站在原地，阳光笼罩着她，温暖却驱不散心头的酸涩和沉重。她看着那个在晨光中沉睡的男人，看着他褪去所有冰冷铠甲后露出的、毫无防备的脆弱……

颈侧的监测仪，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恼人的蜂鸣。屏幕上，代表她心率的那条曲线，依旧在较高的位置，但震荡的幅度，却悄然地平缓了许多。

她最终没有离开。

只是轻轻地走回沙发边，重新坐下，没有再去握他的手。

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坐在阳光里。

守着他。

守着这场由混乱开始，在疲惫和脆弱中暂时休战的“战争”。

守着那个在睡梦中，依旧笨拙地请求她“维持存在”的……首席工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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