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嫡母的“恩赐”

张嬷嬷的脚步声消失在雨幕里时，沈微婉缓缓松开了紧握的手。掌心那半块碎玉佩的棱角硌出几道红痕，像极了她此刻翻涌的心绪。

“小姐，张嬷嬷肯定是去给夫人报信了，”春桃压低声音，眼里满是焦虑，“方才大小姐受了气，夫人怕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咱们要不要……先避一避？”

避？沈微婉微微摇头。母亲的孝期还没过，她能避到哪里去？相府西跨院这方天地，早已是别人的掌中之物，她连退身的角落都没有。

“去把母亲常用的那只青釉药罐找出来，”沈微婉站起身，拍了拍膝头的尘土，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再备些热水，我要给母亲守夜。”

春桃虽不解，却还是依言应了。灵堂里只剩下沈微婉一人，她走到供桌前，指尖轻轻拂过母亲的牌位，冰凉的木质感让她混沌的思绪清明了几分。

母亲生前体弱，常年汤药不断，若真是“失足”落水，为何偏偏选在取药的空档？那半块刻着“李”字的玉佩，会不会和嫡母李氏有关？

正思忖着，门外传来一阵略显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环佩叮当——是李氏来了。

沈微婉转身，规规矩矩地跪下：“女儿参见母亲。”

李氏穿着一身石青色暗纹褙子，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只簪了支碧玉簪，瞧着倒有几分素净。可那双细长的丹凤眼扫过来时，总带着种审视货物般的锐利，让人浑身不自在。

“起来吧，”李氏的声音不高，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她瞥了眼灵堂的陈设，淡淡道，“你母亲去得仓促，府里事多，难免有照顾不周的地方。清瑶年纪小，性子娇纵了些，方才若说了什么重话，你做妹妹的，担待着些。”

这话听着是劝和，实则是在敲打她——嫡姐再错，也是她该忍让的。

沈微婉垂着眼：“女儿明白，姐姐并非有意。”

李氏似乎满意她的顺从，语气稍缓：“你母亲虽是庶出，却也伺候了老爷这些年，体面还是要给的。我已让人备了口柏木棺材，后天便出殡吧，早入土早安生。”

柏木棺材？沈微婉心头一紧。母亲虽是姨娘，却也育有子女，按规矩该用松木棺。柏木虽比寻常木料好，却素来是给早夭或横死之人用的，这哪里是体面，分明是折辱！

她指尖微颤，正要开口，李氏却已转向旁处，仿佛只是随口一提：“你母亲走了，这西跨院便空了。我想着，你年纪也不小了，总住在这里偏僻得很，不如搬去东厢房住，离正房近些，也方便我照看着。”

春桃刚端着热水进来，闻言手里的铜盆“哐当”一声撞在门槛上，溅出的水花烫红了她的手。

东厢房是嫡姐沈清瑶的陪房住的地方，狭小逼仄，比西跨院还要不如。嫡母这哪是“照看”，分明是要把她从母亲最后一点念想里彻底赶出去！

“母亲厚爱，女儿心领了，”沈微婉的声音依旧平静，只是膝盖在冰冷的地面上又磕得实了些，“只是母亲新丧，女儿想在这西跨院多守几日，尽最后一点孝心。至于住处……等过了孝期，女儿自会听凭母亲安排。”

她没有直接拒绝，却把“孝”字摆在了明处。在这注重礼法的相府，李氏纵有再多心思，也不好在丧母的庶女面前太过难看。

李氏的脸色果然沉了沉，眼底闪过一丝不耐。她原想趁柳氏刚死，沈微婉方寸大乱时，先把人挪出西跨院，再慢慢拿捏。没想到这平日里看着闷不吭声的庶女，竟还有这般心思。

“既然你有这份孝心，我便不逼你，”李氏很快敛了情绪，语气反而柔和了些，“只是这西跨院的下人，大多是你母亲带来的，如今主母不在，怕是难管束。我让张嬷嬷调两个妥当的过来，帮你打理院里的事，也省得你累着。”

这话听着体贴，沈微婉却心头一凛。调人过来？无非是安插眼线，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多谢母亲体恤，”她低眉顺目地应着，没有半分抗拒，“只是院里的事不多，有春桃几个伺候便够了。若母亲实在放心不下，便让张嬷嬷挑两个粗使的婆子来吧，只做些洒扫的活计就好。”

她退了一步，却守住了底线。粗使婆子不懂内院门道，翻不出什么风浪，总比让李氏的心腹丫鬟进来强。

李氏深深看了她一眼，像是要把她从里到外看穿。半晌，才缓缓点头：“也好，就依你说的。”

说罢，她不再多留，带着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雨丝斜斜地扫进来，打湿了灵堂的门槛，也带走了那股属于正房的、令人窒息的脂粉气。

春桃扶着沈微婉站起来，腿都跪麻了，声音发颤：“小姐，夫人这是明摆着要监视咱们啊！”

“意料之中的事，”沈微婉揉了揉膝盖，目光落在母亲的棺木上，“她们越是着急，越说明母亲的死有问题。”

她走到窗边，看着李氏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忽然转身对春桃道：“去把母亲药罐里的药渣找出来，仔细收好，不要让任何人看见。”

春桃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小姐是说……姨娘的病？”

“母亲的咳嗽药喝了半年，虽不见好，却也从未加重，”沈微婉的声音冷了几分，“为何偏偏在落水前几日，突然说心口发闷？那药，或许有问题。”

春桃脸色一白，连忙点头：“我这就去！”

看着春桃匆匆离去的背影，沈微婉走到床前，掀开床板，将那半块碎玉佩藏进最底层的木箱里，上面压着几件打满补丁的旧衣。

嫡母的“恩赐”接踵而至，看似是安抚，实则步步紧逼。她知道，这只是开始。李氏不会容忍一个可能碍事的庶女留在府里，尤其是在她还没查清母亲死因的时候。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小了些，天边透出一点灰蒙蒙的光。沈微婉望着那点微光，指尖在窗棂上轻轻敲击着。

要活下去，要查真相，光靠隐忍远远不够。

她得想个法子，至少在这深宅里，先为自己争得一席之地。

正思忖着，院门外传来粗哑的说话声，是两个婆子被领了进来，说是张嬷嬷派来“伺候”的。沈微婉敛了神色，转身迎了出去，脸上又挂上了那副温顺恭谨的模样，只是眼底深处，已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锋芒。

这场无声的较量，她不能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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