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的折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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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星 3

黑水,这地名邪气得很。其实没有水,天旱得大地裂开无数深长的口子,像魔鬼干涸焦渴、无声张开的黑色巨口。狂风是这里唯一的、粗暴肆虐的主人,卷起漫天蔽日的黄尘,呜咽着穿过断壁残垣,发出尖锐刺耳的啸叫,抽打在裸露的皮肤上,火辣辣地疼。白日里毒辣的太阳把一切都晒成惨白的颜色,夜晚却又骤然寒气刺骨。队伍驻扎在一片废弃的古堡群里,那些用坚硬黑石垒砌的残破墙体,像被遗忘在大地上的巨大兽骨,森然矗立在焦土之上,沉默地承受着日日夜夜无尽风沙的鞭挞和侵蚀。风沙一刻不停地灌进每一个缝隙,钻进人们的口鼻,黏在湿热的皮肤上,仿佛永远也洗刷不净的一层污秽。

厨房设在古堡底层一个勉强未被黄沙完全占领的地窖里。油灯的火苗被地缝里钻出的风吹得飘摇不定,影子在潮湿霉烂的石墙上疯狂跳动扭曲。炉膛里的火是唯一稳定的光源,我守在那儿,借着微光料理一个积满灰垢的铜盆。盆里是些捡来的野生沙葱,蔫头耷脑,味道辛辣冲鼻,是眼下能找到为数不多的、带点滋味的绿色。我仔细清洗着它们灰绿的、带着韧劲的根茎。

厚重破败的木门被猛力推开,挟裹着风沙灌入。“灰军装”高大的身影裹着浓烈的干燥尘沙味儿闯了进来。他大步走到灶边,眉头紧锁,锐利的目光扫过昏暗的角落。他并没有看盆里的沙葱,而是直奔主题,声音被风沙打磨得粗糙而迫切:

“老秦,你拾掇好了?快点送去!他昨晚上又……”

后半截话硬生生吞了回去,但那语气里无法掩饰的焦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比风沙还要沉重地落在这逼仄的空间里。他抓起旁边一个豁了口的粗陶碗,舀了大半碗刚刚烧开、滚烫的米汤,也不顾烫手,转身便匆匆走了出去,只留下沉重的脚步声在地窖甬道里空洞回响。

我端着那盆仔细沥干了水、切碎拌了点盐的冰凉沙葱,沿着螺旋陡峭的石头阶梯向上爬去。古堡上层相对避风,但无处不在的沙尘依旧弥漫在空气中。那扇沉重的木门只虚掩着一条缝隙。我刚要靠近,里面陡然传出一声短促凄厉的惊叫!

那不像人声,更像夜枭濒死的惨叫,带着无边的恐惧和被碾碎的绝望,刺破沉闷的空气,直钻人的耳膜和心底!我的心猛地一沉。紧接着,是一连串压抑而混乱的声音——喉咙深处发出的嘶嘶气流声,像破旧风箱在拉断边缘挣扎;沉重床板不堪重负的呻吟;还有某种东西重重刮擦冰冷石壁的尖锐摩擦声……令人牙酸。

我屏住呼吸,在门外等了好一会儿,直到里面那令人心悸的声音渐渐平息,只剩下粗重而断断续续的喘息,如同一个刚被从溺毙边缘拖上岸的人。我吸口气,轻轻叩响了门板。

“……送饭来了。”

里面沉寂片刻,才响起一声微弱得像飘在风里的回应:“……进。”

我推开门。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扑面而来,浓重药味混合着汗馊、血腥和陈旧霉腐的气息,滞重得令人头晕。比起灰城破败祠堂的阴冷,这里更像某种压抑的墓穴。一扇窄小的窗孔开在高高的石墙上,透进一缕稀薄的、被风沙染黄的光线,勉强照亮房间中央。他不在床铺上,而是蜷缩在一个避风的角落,背靠着冰冷坚硬的石壁。那件半旧的灰军棉衣裹得更紧,整个人像被某种寒意浸透的铁器,僵硬地缩在那里。他闻声抬起头。

只一眼,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狠狠捏了一下。那张脸!再找不到一丝昔日的锐利轮廓,被蚀骨的痛苦和精神深处某种无法言说的恐惧熬干得只剩下嶙峋的骨相。脸颊深陷得惊人,颧骨像两块凸起的嶙峋岩石,一层泛着病态淡青色的薄皮紧紧绷在上面。那深凹的眼窝如同两口枯井,但此刻,枯井里翻涌的已不再是寒星般的冷光,而是浑浊、混沌,密布着蛛网般骇人的血丝!他大口大口喘着气,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撕心裂肺般的拉扯,喉管里发出“嗬…嗬…”的可怕空响。冷汗,细密黏腻的冷汗浸透了他额前稀疏的头发,贴在干瘪的太阳穴上,更显出一种行将就木的灰败死气。

他一只手死死抠着身后粗糙的石壁缝隙,指甲缝里渗着暗红的血丝;另一只手中,却紧紧攥着一个被汗水完全浸透、皱巴巴的烟盒壳子,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灰军装”也站在屋内,魁梧的身躯占据了更多本就有限的光线。他神情紧绷,目光如同鹰隼,牢牢锁在角落那个蜷缩的身影上,里面没有关切,只有深沉的忧虑和一种在激烈交锋中即将爆发的某种炽热光亮。他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因用力而略略发颤:“风向要转了!……就在眼下……必须动手!”

几乎是同时,“烟斗先生”低沉如磐石的声音也随之响起,字字清晰,不容置疑,如同一道重锤敲定:“两翼插上……关门打狗……机不可失。”

一明一暗。一个激越如燎原火种,一个沉稳如深谷寒潭。两种同样强大的意志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无声地剧烈碰撞,每一次眼神的交锋都仿佛能在空气中擦出火星。

然而,这一切似乎被房间角落里那个人彻底隔绝了。他那双浑浊布满血丝的眼睛茫然地睁着,可焦点仿佛穿透了眼前所有人和物,直直投射在虚空中的某个点上。在那个只有他自己能看见、无法逃离的恐怖世界里,似乎有无数巨大的、形貌模糊的阴影正从四面八方无声涌来,像巨大的蛛网缠绕裹紧,又像无数从墙壁、地底伸出的无形怪手,带着死亡的气息扼住他的喉咙!他猛地抽气,身体如同被一道巨大的电流狠狠贯穿,剧烈地哆嗦了一下!攥着烟盒壳子的那只手失控般痉挛着缩紧,指甲在盒面上刮出“嘎吱嘎吱”刺耳的声响。他想移动身躯、想做出反应、试图发出点什么声音,可那种无形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诡异的僵硬感死死冻结了他每一寸肌肉、每一根神经。他徒劳地张嘴,喉咙深处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啊…”的嘶哑音节,像喉咙里堵着一团灼热的血块。

“烟斗先生”的目光从墙上那幅巨大的地图上收回来,再次落向他时,镜片后的眼神已然带上一丝冰冷的审视,如同精密仪器在计算故障点。“黑石的兵……已拖到极限了。”声音依旧平稳,但那平稳底下是冰层裂开前的吱嘎脆响。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灰军装”的声音带着战场特有的铁与血灼热的气息,几乎是吼了出来,他猛地跨前一步,高大的身形几乎要把那微弱的光线完全挡住,焦灼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聚焦在那个蜷缩的身影上,“就现在!一个字,干还是不干?!”

这雷霆般的怒喝如同炸雷,终于劈进了那个被恐惧冰冻的世界!

角落里那个蜷缩的身影猛地一颤,如同被烫到一般抬起了脸!那布满血丝、混沌不堪的瞳孔在那一瞬间似乎被无形的刺激强行撑开了!浑浊的眼球剧烈地转动着,目光在“灰军装”和“烟斗先生”之间仓皇扫视,充满了被逼到绝境的、濒临崩溃的惊惧,像被围猎的困兽在做最后的、徒劳的挣扎。他那死灰般枯槁的脸在巨大情绪的冲击下,肌肉不受控制地抽动起来,变得扭曲而狰狞。嘴唇疯狂地哆嗦着,却抖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一个极其干涩、碎裂的字眼从他喉咙里挤出来,带着黏腻浓重的痰音。他的胸口剧烈起伏,仿佛下一秒就要窒息。

“灰军装”眼中那种炽烈的、即将喷薄而出的光,在他支吾破碎的回应中,终于彻彻底底地熄灭、凝固,最后变成一种沉重的、混合着震惊、失望与巨大不解的难以置信。魁梧的肩膀,第一次像是被无形的巨石压下,微微塌陷。他死死盯着眼前这张被病痛和恐惧折磨得扭曲变形、已全然陌生的面孔,一种冰冷的寒意取代了所有的愤怒,顺着脊椎骨爬升上来。

角落里的他,在两道意味截然不同的沉重目光下,最终彻底溃退。他极其仓促、笨拙地避开了两人的注视,那目光里再也找不到焦点,慌乱地落在地面上,落在那盆早已被他遗忘、正散发着生葱辛辣气息的铜盆上。他几乎是慌乱地、语无伦次地嗫嚅着,试图抓住最后一点他能掌控的、微不足道的东西:

“……沙葱……太咸……水……”

他哆哆嗦嗦伸出手,枯枝般的手指试图去够那盆边的一只水碗。可他那只深藏恐惧、失去方向感的手在半空中摸索着,却与碗壁擦过。指尖扫过盆边混杂的葱叶和沙粒,“砰”的一声脆响,小小的铜盆被他一掌打翻在地!

腌过的沙葱和浑浊的汁水顷刻间泼洒在冰冷不平整的黑石地面上,溅出深绿色的污渍。那点仅存的、带着土地原生滋味的辛辣气息,瞬间被房间里无处不在的药味、尘土味和绝望所吞没。他那只悬在空中的手僵直着,对着地面上的一片狼藉,徒劳地伸着,五指神经质地、微微蜷曲颤抖。像一只被毒钉扎穿了翅膀的鸟,绝望地拍打着空气,却再无法飞向它曾在心底无数次描摹过的那片虚幻的、一碧如洗的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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