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的风带着泥土的腥气,漫过回春巷的青石板。苏晚蹲在梧桐树下,看着去年埋下的“传针盒”旁冒出丛新绿,叶片的形状像极了她绣绷上常用的缠枝纹。“你看这芽尖,”她回头朝屋里喊,陈砚正给“城市记忆”长卷题最后的落款,“比画的还多了道弯呢。”
陈砚放下笔,手里还捏着支朱砂笔。他走到树旁,用指尖碰了碰新叶,转身从画案上取来宣纸,把叶片的形状拓了下来:“这是春天给长卷添的新纹样。”拓片边缘,他忽然想起什么,添了行小字:“甲辰年春,新叶合卷”,字迹的笔锋和苏晚绣线的弧度隐隐相合。
进阶班的年轻人带着各地手艺人的续卷来了。水乡的绣娘寄来片菱角纹绸布,布上的水纹用鱼线绣出粼粼的光;山里的竹编师傅送了段竹篾编的花边,纹路里缠着苏晚早年寄去的丝线;连邻市那位白发老先生,都托人捎来幅墨梅图,梅枝的末端留着片空白,旁边写着:“该让新枝接老干了”。
“我们想在长卷的末端缝个‘续卷扣’,”年轻人指着个银质的搭扣,“扣上刻着‘未完待续’四个字,谁想添故事,解开扣就能接上自己的布,让长卷像条没有尽头的河,流过一个又一个春天。”
苏晚选了块母亲当年没绣完的春桃布,布角还留着半截断线,她用新抽的蚕丝把断线接起来,接痕处故意留了点毛边,像春风拂过花瓣的绒毛。“老针脚不能全接死,”她对着光看接缝,“得让风带着走,才知道新绿长在哪。”
陈砚在续卷的空白处画了串小符号:有的像绣针,有的像墨锭,最末个符号是只衔着线头的燕子,翅膀的纹路和去年“归燕新篇”里的那只一模一样,只是羽毛更丰茂了些,像飞过了万水千山。“符号记着走过的路,”他给符号描边时说,“新添的布记着要去的地方,凑在一起,才是光阴的全乎劲儿。”
清明那天,长卷在回春巷的广场上合卷。滚动的卷轴缓缓展开,从最初的回春巷石板路,到后来的水乡菱角、山里竹篾,再到此刻新接的春桃布,人群里响起片低低的惊叹——春桃布的末端,已经绣了只振翅的蝴蝶,是念念踩着板凳绣的,针脚歪歪扭扭,却把翅膀的弧度绣得格外灵动,像真的要从布上飞出来。
“这哪是长卷,”修鞋匠摸着布上的针脚笑,“是把咱们这辈子的日子,都缝成了幅活画。”他让学生取来笔墨,在空白处题了行字:“针脚作舟,渡岁月河”。
机器人工程师带着机械臂来了,这次没让机器模仿人手,而是让它在合卷的边缘绣了圈细细的银线,银线的纹路里藏着所有手艺人的指纹——苏晚的、陈砚的、念念的,连那位白发老先生的指节纹都清晰可见。“机器学不会的温度,”他在旁边贴了张纸条,“就把指纹绣进去,让金属线也带着人的气。”
念念背着自己的小绣绷,在合卷的最末端绣了串小脚印,从布庄门口一直排到梧桐树下。“这是故事走的路,”她仰着脸对围观的人说,“以前的脚印浅,现在的深,以后我要让脚印一直走到天边,让所有没见过回春巷的人,都知道这里的针脚会开花。”
合卷仪式那天,布庄的人都来了。老手艺人轮流抚摸长卷的边缘,补伞的老太太用银丝在春桃布上添了滴雨珠,说“得让花沾点活气”;扎风筝的老师傅在蝴蝶翅膀上画了道气流线,笑着说“该让它飞得更远”。
苏晚把父亲的铜凿子轻轻放在长卷旁,凿头的纹路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她取来金线,在凿子印过的地方绣了个小小的“承”字,针脚一半是母亲的盘金绣,一半是自己的乱针绣,像两代人的手在字里相握。
“承得住才叫家,”她摸着“承”字的笔画,“不然长卷再长,也只是块没根的布。”
傍晚收卷时,夕阳把长卷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条金色的河。陈砚把各地手艺人的续卷小心翼翼地收好,苏晚往收纳箱里塞了包新染的丝线,绿的像梧桐新叶,粉的像念念绣的桃花;陈砚则放了本空白的画稿,扉页上画了个简易的绣绷,旁边写着:“春风过处,皆可续笔”。
念念追着滚动的收纳箱跑,手里攥着片刚摘的梧桐叶,叶纹和长卷上的缠枝纹几乎重合。“叶子也要跟长卷走,”她把叶子塞进箱缝,“让它知道,回春巷的春天,会一直等着它回来。”
布庄的院子里,梧桐树下的新绿又长高了些。苏晚坐在绣架前,给“续卷扣”绣最后圈缠枝纹,陈砚则在旁边整理各地寄来的续卷,忽然发现某页空白处,有片被春风吹过的蒲公英绒毛,粘在“未完待续”的银扣上,像颗等着起飞的星。
“你看,”他指着绒毛笑,“连风都在说,这故事还得接着飞。”
苏晚笑着把绒毛吹向空中,针尖穿过绸布时,仿佛能听见老手艺人的咳嗽、年轻人的笑闹,还有长卷滚动时布料摩擦的轻响,都缠在“续卷扣”的银线里,随着风轻轻荡。而那棵老梧桐,正把满枝的新叶,悄悄铺在布庄的屋檐上,像给未完的长卷,搭了个永远向阳的架,等着新的布帛来接,新的针脚来绣。
檐下的风铃换了新的铜片,风一吹,声音里混着远处染坊的木槌声,咚、咚、咚,像在给合卷的长卷打拍子。苏晚放下绣针时,看见“续卷扣”的银线上,正缠着根细细的蒲公英绒毛,在春光里轻轻摇晃,像在说:别急,我们只是暂时合卷,下一个春天,还有更长远的故事要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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