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蜈蚣倒悬·毒心

剧痛，是唯一真实的存在。

心俞穴被银针贯穿带来的撕裂感，如同亿万烧红的铁钩，生生拽住了祝读濒临溃散的魂魄，将他从彻底沉沦的黑暗深渊里，硬生生拖拽回来。视线在瞬间的极致模糊后，被这股自残式的剧痛强行凝聚、淬炼，锐利得如同新磨的匕首，穿透弥漫的血雾和摇曳的烛光，死死钉在福伯那靛蓝色的袖口上！

那圈繁复阴冷的云雷纹中央，一只用极细金线绣成的蜈蚣，正以头下尾上的诡异姿态，倒悬其中。狰狞的口器微张，多足蜷曲，每一节甲壳的纹路都纤毫毕现，在烛火下闪烁着一种非生非死的、令人心悸的幽光。

倒悬的蜈蚣！

这个图案，如同带着倒刺的冰锥，狠狠凿进祝读被剧痛和剧毒反复蹂躏的意识深处！无数破碎的记忆碎片、卷宗里模糊的记载、江湖中讳莫如深的传说…在这一刻被强行拼凑、串联！

“倒悬…蜈蚣…” 祝读的声音嘶哑破碎，每一个字都带着喉间翻涌的血沫，“唐门…‘百足之蛊’…叛徒…烙印…”

他的声音很低，几乎被自己粗重痛苦的喘息淹没，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在福伯的脸上。

福伯那张布满岁月沟壑、惯于伪装木讷的脸，第一次，真正地变了颜色！那是一种面具被骤然撕裂的僵硬与震惊！浑浊的老眼里，那掌控一切的冰冷嘲弄瞬间冻结，随即被一种更深沉、更原始的惊怒所取代！他脸上的皱纹如同活了过来，扭曲、抽动，松弛的眼皮猛地抬起，浑浊的眼底深处，爆射出两道毒蛇般森寒的光芒，死死锁住祝读！

“你…竟知道这个？！” 福伯嘶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尖锐，仿佛被踩中了尾巴的毒蝎，“不可能！当年…当年所有知情者…都该…”

“都该…死了？” 祝读艰难地咧开嘴，露出一个被鲜血染红的、极其惨烈又带着无尽嘲讽的笑容。心俞穴传来的剧痛如同绞索，死死勒着他即将溃散的意识，却也给了他一种近乎疯狂的清醒。他死死盯着福伯袖口那倒悬的蜈蚣，脑中那个关于唐门秘辛的模糊记载终于清晰起来——那是唐门内部处置犯下不可饶恕之罪的叛徒时，所施加的隐秘烙印，刻在骨上，绣在衣中，永世不得翻身！名为“百足噬心”，既是标记，亦是诅咒！

“咳…咳咳…” 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大股暗黑粘稠的血块从祝读口中涌出，溅落在身前冰冷的地砖上，腐蚀出更深的凹痕。碎玉散引爆的牵机引之毒，如同无数细小的、燃烧着毒火的钩镰，在他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中疯狂地撕扯、切割。每一次心跳，都像是在滚烫的毒砂中艰难搏动。视野的边缘，浓稠如墨的黑暗再次汹涌而来，试图将他彻底吞没。

不能倒下！绝不能倒在这个叛徒面前！

祝读的左手，还死死攥着那根深深刺入心俞穴的银针针尾。针体在血肉中传递着心脏每一次濒死的搏动。他用尽残存的所有意志力，操控着这只沾满自己毒血的手，颤抖着，艰难地探向自己的左袖口！

动作极其缓慢，如同背负着千钧重担。指腹隔着被冷汗、毒血浸透、冰冷黏腻的衣料，在袖口内侧粗糙的针脚间，一寸寸地摸索、探寻。

福伯浑浊的眼底，那最初的震惊已被暴戾的杀机彻底取代！祝读道破他最大隐秘的瞬间，就彻底斩断了所有伪装的余地！老管事那张布满皱纹的脸扭曲得如同地狱恶鬼，他枯瘦的身躯猛地一震，靛蓝色的短褂无风自动！

“找死！” 一声厉啸，尖锐刺耳，如同夜枭啼鸣！

福伯的身影瞬间动了！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靛蓝色残影！不再是方才那带着戏谑的试探，而是凝聚了毕生功力、必杀的一击！那只枯瘦的右手，五指再次成爪，指甲上的暗蓝色泽在烛光下幽芒暴涨，带着撕裂空气的尖锐厉啸，直抓祝读的天灵盖！爪风未至，那股甜腻腥臭的毒风已扑面而来，熏得人几欲晕厥！他要将祝读的脑袋连同那个可怕的秘密，一起捏碎在掌心！

死亡的阴影，冰冷地笼罩下来！

祝读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福伯暴起的速度远超他此刻身体的反应极限！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那泛着幽蓝毒光的指尖在视野中急速放大，感受到爪风撕裂额前发丝的冰冷触感！

来不及了！

就在那毒爪即将触及他头颅的千钧一发之际！

祝读摸索袖口的左手，指尖终于触到了一个极其微小、几乎与衣料融为一体的硬物凸起！那是一个用鱼鳔胶和特殊丝线巧妙缝制在袖口内衬深处的、指甲盖大小的扁平药囊！

找到了！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祝读根本来不及思考，左手拇指的指甲在剧痛和意志的驱使下，爆发出最后一股狠劲，狠狠抠向那个凸起！

“噗！”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坚韧的鱼鳔胶囊被指甲生生抠破！

一股极其辛辣、甚至带着硫磺般灼烧感的刺鼻粉末，瞬间在袖口内侧弥漫开来！那粉末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红色，细如尘埃，甫一暴露在空气中，便与弥漫的血腥味、药味、毒腥味猛烈地反应，散发出更浓烈、更令人窒息的怪异气息！

祝读沾满自己毒血的左手，毫不犹豫地、狠狠地按在了破开的药囊之上！暗红的粉末瞬间被鲜血浸透，黏腻地沾满了他的整个掌心！他甚至能感受到那粉末接触伤口时带来的、如同无数细小烙铁灼烧般的剧痛！

没有丝毫犹豫！就在福伯那淬毒的利爪即将抓碎他天灵盖的最后一瞬！

祝读沾满暗红粉末和粘稠毒血的左手，猛地抬起，不是格挡，而是以同归于尽的惨烈姿态，五指箕张，带着一股混合了蜈蚣粉狂暴余力、牵机引剧毒残渣、以及那暗红粉末辛辣药性的污浊力量，狠狠抓向福伯迎面抓来的毒爪手腕！

目标，正是福伯手腕内侧那裸露的、布满老年斑的皮肤！

以血为媒！以毒攻毒！

福伯浑浊的老眼中，第一次掠过一丝真正的骇然！他认出了那股辛辣刺鼻的气息！那是“赤蝎粉”！一种极其霸道刚猛、专破阴寒毒功的烈性药粉！寻常使用需慎之又慎，此刻竟被祝读混合着他自己体内数种剧毒的血污，当作武器抓了过来！

这疯子！他要把这混合了数种剧毒的污血毒粉，直接打入自己的血脉？！

电光石火间，福伯那抓向天灵盖的必杀毒爪，硬生生在空中顿住！如同被无形的丝线拉扯！他枯瘦的手腕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猛地回缩、翻转，险之又险地避开了祝读那同归于尽的一抓！

祝读沾满污血的毒爪，擦着福伯的袖口掠过！

“嗤啦！”

靛蓝色的锦缎袖口，竟被那混合了毒血的赤蝎粉生生灼烧腐蚀出一道焦黑的裂口！边缘发出细微的“滋滋”声，腾起一缕带着腥甜焦糊味的青烟！

福伯闷哼一声，身形急退数步，枯瘦的脸上肌肉抽搐，显然并非毫发无伤。他死死盯着自己袖口那道焦痕，浑浊的眼底惊怒交加，更深处，却隐隐透出一丝忌惮。他万万没想到，祝读在油尽灯枯之际，还能使出如此阴狠毒辣、完全不顾自身生死的反击！

机会！

这瞬间的阻滞和福伯的后退，给了祝读最后一丝喘息之机！他那只沾满混合了赤蝎粉和自身剧毒血液的左手，在掠过福伯袖口的瞬间，没有丝毫停顿，猛地收回，狠狠按在了自己心口——按在了那根深深刺入心俞穴的银针针尾周围！

“呃——！”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濒死的痛苦嘶鸣从祝读喉咙深处挤出！

赤蝎粉混合着蜈蚣粉、牵机引残毒、还有碎玉散药力的污血，甫一接触心俞穴周围的皮肤和那根深入穴道的银针，便如同滚油泼进了冰水！

一股无法形容的、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灼烧感，瞬间从心俞穴爆炸开来！那不是单纯的火焰灼烧，而是混合了万针攒刺、毒虫噬咬、岩浆灌体的极致痛苦！这痛苦顺着银针的传导，如同决堤的毒火洪流，狠狠冲向他早已千疮百孔、被毒素反复蹂躏的心脉！

“噗——！噗——！”

祝读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剧烈地痉挛、弓起！连续两大口颜色更深、几乎完全漆黑、粘稠得如同胶漆的污血，如同喷泉般从他口中狂喷而出！那污血溅落在地砖上，瞬间腾起浓烈刺鼻的白烟，发出剧烈的“嗤嗤”腐蚀声，地砖表面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凹陷、变黑！

他的脸色瞬间从诡异的青紫，变得如同刷了一层厚厚的金纸，透出一种死寂的蜡黄。按在胸口的左手无力地滑落，软软地垂在身侧，沾满的污血在地面上拖出一道黏腻的痕迹。身体靠着巨大的乌木药柜，缓缓地、不可遏制地向下滑落。

那双曾经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瞳孔已然涣散，失去了焦距，茫然地对着书房雕花的藻井。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几乎看不见，只剩下喉咙深处发出极其微弱、如同破旧风箱漏气般的“嗬…嗬…”声。

烛火，在他涣散的瞳孔里，只剩下最后一点遥远而模糊的光斑，摇曳着，仿佛随时都会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彻底吞噬。

他滑落的身体终于触到了冰冷的地面，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如同破败的麻袋。蜷缩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有嘴角，还在无意识地、极其缓慢地，溢出粘稠的、黑色的血沫。

书房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烛火燃烧的细微噼啪声，以及地上那滩剧烈腐蚀着地砖的污血发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嗤嗤”轻响。

福伯站在几步之外，靛蓝色的身影在烛光下拉出长长的、扭曲的阴影，覆盖在蜷缩不动的祝读身上。他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地上那具似乎已彻底失去生机的躯体，袖中枯瘦的手指微微蜷曲着，指尖那幽蓝的毒芒若隐若现，带着极致的警惕。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被无限拉长。

终于，福伯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向前挪动了半步。枯瘦的脖颈微微前倾，浑浊的双眼如同最精密的探针，一寸寸扫过祝读蜡黄的脸、涣散的瞳孔、微弱到几乎消失的胸膛起伏、以及嘴角那不断溢出的黑血。

他似乎在确认，又像是在等待。

又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福伯紧绷的肩背，终于极其轻微地松弛了一丝。那浑浊眼底深处最后一丝疑虑，似乎被眼前这具生机断绝的躯体彻底打消。一丝混合着如释重负和残忍快意的神情，如同滴入清水的墨汁，缓缓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晕染开来。

他缓缓直起身，枯瘦的手指轻轻抚过自己袖口那道被祝读毒血腐蚀出的焦黑裂痕，指尖拂过那倒悬蜈蚣的纹样，动作带着一种病态的怜惜和最终胜利者的傲慢。

“侯爷…好走。” 福伯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在死寂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卸下伪装的、赤裸裸的冰冷，“倒悬蜈蚣…百足噬心…呵…没想到…侯爷临死…还能认出这早已被江湖遗忘的印记…倒省了老奴…一番口舌…”

他向前又走了一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地上蜷缩的“尸体”，浑浊的老眼里闪烁着毒蛇般阴冷的光芒，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隐秘的得意和嘲讽：

“您猜得没错…老奴这条命…是当年从唐门刑堂的‘百足噬心’下…硬生生爬出来的…这烙印…这耻辱…刻在骨头上…烧在魂魄里…日夜煎熬…”

“蛰伏侯府…做牛做马…十几年…等的…就是这一天…” 他枯瘦的手指缓缓抬起，指向地上那件从李崇身上剥下的靛青外袍，指向那同样有着云雷暗纹的衣领镶边，“李崇…只是个开始…一个必须死的引子…他太贪…知道的太多…又太蠢…用他这枚弃子的命…钓出您这条真正的大鱼…值了…”

“只是…没想到…您这条鱼…挣扎得如此厉害…” 福伯的嘴角咧开一个极其难看的弧度，露出几颗发黄的牙齿，“不过…终究还是…尘埃落定了…”

他顿了顿，浑浊的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书房，扫过碎裂的药瓶、倾翻的醋坛、凝固的毒血…最后落回祝读那张毫无生气的蜡黄面孔上。

“您放心…这侯府…还有您查到的那些东西…老奴…和‘主上’…会替您…好好‘照料’的…” 他嘶哑的声音里，透出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阴森，“黄泉路上…您…不会孤单的…”

福伯的声音在寂静中幽幽回荡，如同送葬的丧钟。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刹那——

书房紧闭的雕花木窗外，那浓得化不开的深沉夜色里，一片被夜风吹落的枯叶，打着旋，无声地飘落在湿冷的窗台上。

枯叶之下，窗棂的阴影缝隙中，一只眼睛，正死死地、一眨不眨地，透过那狭窄的缝隙，将书房内福伯的身影、他袖口那倒悬的蜈蚣纹样、以及他俯视“尸体”时那得意阴冷的神情，尽收眼底！

那只眼睛的瞳孔，在看清福伯袖口那倒悬蜈蚣的瞬间，骤然缩紧！眼底深处，翻涌起惊涛骇浪般的惊骇与难以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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