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林见跌跌撞撞地回到家门口，还没来得及掏出钥匙，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拉开，这突如其来的动静让他心头一惊。昏黄的灯光下，母亲的身影显得格外瘦弱，她一手拄着拐杖，一手紧紧捂着胸口，干涸的泪痕挂在满是皱纹的脸颊上：“见！你……你手机怎么关了？外头都乱成啥样了！”桌面上散落着药片的纸盒，父亲床头柜上的氧气管拖出两米多长。林见这才注意到，母亲的发梢沾着可疑的血渍，而她身后的客厅墙角蜷缩着一个绑着绷带的年轻女人，那女人的眼神如同看着瘟神一般。紧绷的半透明胶带将她的嘴角扯出一个诡异的弧度，粘在脸上的发丝还滴着暗红色的水渍。

“你爸……你爸刚抢了医院药箱。”母亲突然转身，枯瘦的手指戳在林见的胸膛上，随即从背后抽出一张泛黄的汇款单，“你说咱们欠下的药费，到底能不能还清？”她眼角的皱纹中渗出新的血丝，“我们欠的不是医药费，是灵魂债啊！”

窗外骤然亮起的蓝光刺破玻璃，林见看见无数银色无人机掠过天际，机翼下悬挂的消毒罐喷出凝乳状的雾气。母亲浑浊的眼睛突然瞪大，手指直直指向天花板——褪色的壁纸后正淌出黑色粘稠液体，仿佛有无数触手在暗处蠕动。

他刚想开口，便听见母亲喉咙里冒出咯咯的水声。女人额头暴起的青筋凸得吓人，嘴角的胶带被腐臭的液体浸透。林见踉跄着后退时，女人突然张嘴，露出沾满铁锈的参差不齐的牙齿，喉间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救……救场……的来了。”

天空传来蜂鸣声，数不清的无人机群拖拽着深紫色轨迹，林见看见前方街头腾起的浓烟中，有人影举着荧光棒奔跑。他突然想起那支淡蓝色针剂的触感，颤抖着从背包里摸出药盒。塑料包装在指尖摩擦出细碎的声响，背后突然传来母亲的闷哼。林见转身时，正看见女人的指甲深深抠进母亲的脖颈，暗红的血珠顺着银白的发丝滴落。

“是……是防疫站配的解毒针！”母亲突然瞪大眼睛，用尽全力将女人推向林见。药液在推搡中溅上林见的腕表，透明的表盘里指针突然逆时针狂转，秒针发出金属撕裂般的尖啸。

林见尖叫着将针剂刺入女人颈侧，液体注入的瞬间，她的皮肤泛起银色涟漪，整个人像被按了暂停键般僵在原地。手表的指针仍在疯狂倒转，他惊恐地看见母亲额角正在收缩，皱纹如被熨斗烫平般消失，连发梢的银色都褪成油亮的黑色。女人的皮肤开始溶解，银色液滴顺着指缝流淌，在地板上汇成细流，朝墙角的黑斑蜿蜒而去。“她在倒流……”林见的声音淹没在自己的恐惧中，母亲的脸却在瞬间恢复成五年前的模样。女人的轮廓逐渐模糊，最终化作一滩银色水银，与墙纸后的黑液融为一体。

整间屋子开始震颤，林见眼睁睁看着茶几上的玻璃缸裂开细纹，裂缝如蜘蛛腿般迅速蔓延至天花板。父亲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氧气面罩下露出半张脸。他手中握着的智能手机屏幕正在融化，但数字却异常清晰：“2025.03.11 01:40:12”——比投影仪显示的时间快了整整两小时。“Δt=-2.17h，τ=3.52×10⁻⁴s，时空褶皱半径：12.7km。”父亲的喉间逸出的气音不再清晰，只有全息投影仪投射出的红色数据流悬浮在空中，“我们试图通过量子纠缠通道修正时间线断层，但你的大脑皮层异常地产生了抗干扰δ波……”

林见突然想起母亲方才的话：“别急着寄钱回来。”未寄出的汇款单、过期的药品、墙根发霉的泡面箱……一切记忆片段在脑海中重组，拼凑出令人窒息的真相。他踉跄着冲向阳台，看见整座城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返老还童——坍塌的立交桥重新竖起钢筋，玻璃幕墙的裂缝倒着弥合，连街边的流浪狗都在褪去身上的伤疤。

“量子回溯实验失败了。”父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的身体正在变得透明，“你是唯一保留原始时间流的记忆体。”父亲的影像突然扭曲成摩尔斯电码般的光斑，最后定格在“薛定谔猫态：坍缩概率87%”的公式上。

“妈妈……”林见试图抓住母亲，却发现自己的手指直接穿过她正在重组的骨骼结构。整座出租屋开始折叠，客厅的沙发嵌入卧室的墙壁，厨房的水龙头挂在天花板上滴水。林见感觉自己像一张被反复揉搓的纸团，所有感官被压缩成单色的痛苦。

当他再次获得意识时，发现自己正漂浮在银色的粘液中。电子屏幕上跳动的数字显示：“2023.11.15 14:23:07”——那是他最初失业的那天下午。收音机里传出母亲熟悉的声音：“林见啊，工作找着没？”手机突然剧烈震动，屏幕上显示“市防疫站”的紧急推送：“注意！新型克斯病毒（KRS-Ⅲ）感染区已覆盖老城区78%。现有防疫针剂含52%安慰剂成分，请市民优先保障呼吸系统防护……”未读消息最底部，人才市场招聘启事仍在闪烁：“急需病毒样本采集员，要求：近期有失业记录，能忍受密闭空间……”

林见颤抖着手解锁手机，几百条未读消息如潮水般涌来——母亲的转账记录、防疫站的招聘广告……最后一条来自父亲的视频通话正在闪烁：“记住，下次别往药盒里掺面粉了。”

他突然注意到自己腕表的表盘不知何时变成了深蓝色，逆时针旋转的指针轨迹下，隐约浮现着女人临终前的银色倒影。他冲到窗前，看见天空中那道裂帛般的绿光正在愈合，整座城市悄然无声地恢复秩序，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过。

只有他腕上的蓝斑和窗台边逐渐凝固的银色液体，证明着某个平行时间线里，自己曾经亲手掐灭的未来。而出租屋墙角发霉的泡面箱里，母亲偷偷掺的面粉仍在无声发霉——时间能倒流，但伤口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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