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她破例的元始

冷泉的雾气还没散尽时，瑶光就醒了。

案上摊着昨夜未看完的《人间岁时记》，其中一页折了角，画着江南冬日里穿红袄的小娃，举着亮晶晶的糖葫芦笑。她指尖划过那串艳红，忽然想起三百年前在人间，绣坊隔壁的阿婆总说：“腊月里的糖葫芦，要沾三层糖霜才够甜。”

那时她刚成江南绣娘阿瑶，丈夫阿景总在赶集日绕远路，去街口老张家买两串，回来时棉鞋上沾着雪，糖葫芦却裹得严实，红果上的糖霜一点没化。他总把大颗的那串塞给她，自己啃小的，说：“阿瑶要多吃糖，才有力气绣出最好看的花。”

元神深处忽然泛起一阵暖意，连带殿外的晨光都柔和了几分。瑶光合上书，正想唤仙侍来煮茶，却见元始推门进来，玄色道袍上沾着些夜露，显然是刚从玉虚宫过来。

“今日星象平稳，”他走到案前，目光扫过那本《人间岁时记》，“在看什么？”

“看人间腊月的吃食。”瑶光指尖轻点折角，“这个叫糖葫芦，红果裹着糖霜，咬起来又酸又甜。”

元始眉峰微蹙，像是在检索上古至今的食谱：“红果性寒，糖霜伤脾，并非良食。”

瑶光忍不住笑：“神仙过日子，总不能只论‘良不良’，偶尔也要图个‘喜不喜’。”她抬眼望他，晨光落在睫毛上，漾出细碎的亮，“我在人间时，很喜欢这个。”

他沉默片刻，目光掠过她带笑的眉眼，忽然道：“我去去就回。”

话音未落，人已消失在殿门处，只留下一缕极淡的松木香，像是从未离开过。瑶光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这是……要去寻糖葫芦？

可这昆仑墟是仙山，哪来人间的红果与糖霜？就算寻遍三界，此刻也不是红果成熟的时节。她摇摇头，只当他是被自己说动，想去查证这“糖葫芦”究竟是何物件，转身去看星图了。

谁知过了一个时辰，殿外忽然传来小仙童的惊呼声，夹杂着“天尊怎么在……”“这红红的是什么呀”的细碎议论。瑶光疑惑地走出殿门，正见元始站在丹墀下，玄色道袍的广袖里，竟真的提着一串糖葫芦。

红果颗颗饱满，裹着晶莹的糖霜，在阳光下闪着琥珀色的光，竟比书中画的还要鲜亮。他指尖捏着竹签尾端，神色依旧是惯常的清冷，可耳尖却悄悄泛了点红，像是做了什么极出格的事。

“你……”瑶光一时语塞，快步走下台阶，“你去哪寻来的？”

“人间。”他把糖葫芦递给她，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刚从江南街口老张家买的，他说今日第一批出摊，糖霜最厚。”

江南到昆仑墟，隔着万里云海，寻常仙官腾云也要半日，他竟为一串糖葫芦，往返奔波近两个时辰？瑶光接过糖葫芦，指尖触到微凉的竹签，糖霜的甜香混着他身上的松木香，漫进鼻尖时，心里忽然软得一塌糊涂。

“天尊为我跑一趟人间，不怕被诸神笑话？”她故意逗他，咬下一颗红果，糖霜在舌尖化开，甜意漫开来，带着点恰到好处的酸，和记忆里的味道分毫不差。

元始看着她眯起眼睛的模样，紧绷的下颌线柔和了几分：“他们笑他们的，与我何干。”他顿了顿，补充道，“你喜欢，便值得。”

话音刚落，殿后忽然传来“噗嗤”一声笑，却是守殿的小仙童没忍住，慌忙捂住嘴，脸涨得通红。元始瞥了那仙童一眼，没说什么，只是广袖一挥，殿门“吱呀”合上，将所有窥探的目光都挡在了外面。

“你看，”瑶光举着糖葫芦，凑到他面前，红果的甜香拂过他鼻尖，“连小仙童都知道，天尊今日破例了。”

他低头，正撞上她含笑的眼，那双眼睛里映着自己的影子，清晰得像被星辰镌刻过。三百年前在诛仙台初见她归位，她眼底满是人间烟火熏过的疲惫；仙魔大战时见她挡在身前，眼底是玉石俱焚的决绝；而上古论道时，她眼底是不输日月的锋芒。

唯独此刻，她的眼里只有一串糖葫芦，和一个为她寻糖葫芦的自己。

元始喉结微动，伸手拂去她唇角沾着的一点糖霜，指尖的温度落在皮肤上，像有电流窜过。“破例一次，无妨。”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这片刻的甜，“若你还想吃，明日我再去买。”

瑶光的心忽然跳快了半拍，咬着糖葫芦的动作顿住了。阳光穿过云层，落在两人相触的指尖，糖霜的甜混着松木香，在空气里酿成一种极温柔的气息。她忽然想起羲和说过的话：“元始天尊的道，是太极图里的黑白分明，是天道法则的刚直不阿，可他为你，偏要在这黑白里，添一抹人间的红。”

原来真的是这样。

她把手里的糖葫芦递到他嘴边，眉眼弯成了月牙：“你也尝尝？就一口，不算破太多例。”

元始看着那串红得发亮的果子，又看看她眼里的期待，终究是没忍住，微微低头，咬下了最顶端的那颗。糖霜在舌尖化开时，他微微蹙眉——确实甜得有些发腻，酸得有些刺口，远不如玉虚宫的清茶合心意。

可抬眼望见她笑得更欢的模样，那点甜与酸忽然变得不那么难接受了。

或许人间的吃食，本就不是为了合不合道，而是为了这一刻——她举着糖葫芦的手，他咬下红果的瞬间，还有殿外悄悄探头的小仙童，和万里之外，江南街口老张家蒸腾的热气。

这些琐碎的、温热的、带着烟火气的瞬间，才是“喜不喜”的真意。

瑶光忽然踮起脚，飞快地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像偷食成功的小狐狸，转身跑回殿内，只留下一句：“这颗糖葫芦，算我谢你的！”

元始站在原地，指尖还残留着她唇角的糖霜，脸颊上印着她唇瓣的温度。他抬手抚过那处，松木香里，忽然就多了一丝化不开的甜。

远处，刚把“天尊买糖葫芦”消息传回玉虚宫的小仙童，正被师兄们围着追问细节，叽叽喳喳里，有人感叹：“原来天尊也会为神女，做这等人间事啊。”

而星辰殿内，瑶光把剩下的糖葫芦用玉碟装了，放在窗台上。阳光照在上面，糖霜闪着光，像一串被定格的星辰。

她想，往后的岁月，或许还会有很多个这样的日子。他会为她煮清茶，她会为他寻人间的甜，冷泉的论道要继续，三界的安稳要守护，但偶尔，也可以慢下来，像此刻这样，分食一串带着人间烟火气的糖葫芦。

毕竟，连最讲天道法则的元始天尊都懂了——有些破例，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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