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梅雨季总带着化不开的湿意,青石板路被雨水润得发亮,倒映着两旁白墙黛瓦的飞檐。瑶光站在巷口,望着那扇熟悉的朱漆木门,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发间的星辰簪——元始昨夜亲手为她绾发时,特意将簪尾的碎钻转向鬓角,说"这样走路时,能映着人间的光"。
"在想什么?"元始的声音带着松木香,从身侧传来。他今日换了身月白常服,墨发仅用一根玉簪束着,褪去了天尊的凛冽,倒像个温润的世家公子。见瑶光望着木门出神,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门楣上那块"苏氏绣坊"的牌匾已褪了色,边角还缺了块木茬,想来是前年台风刮坏的。
瑶光回过神,指尖拂过鬓角的碎光:"想起当年在这里绣过一幅《星夜归航图》,针脚歪歪扭扭的,他却宝贝得很,说要传给孙子看。"她说的"他",是人间那世的丈夫苏文渊。
话音未落,木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梳双丫髻的小姑娘端着木盆出来,见了巷口的两人,眼睛一亮:"阿爷!有神仙姐姐和神仙哥哥!"
里屋传来苍老的应答声,随后走出个拄着拐杖的老者,正是苏文渊的堂弟苏文谦。他如今已是满头白发,见了瑶光,先是一愣,随即浑浊的眼睛里泛起泪光:"你...你是阿嫂?"
瑶光没想到他竟还认得自己这副神体,一时怔住。元始在她身后轻捏了捏她的手腕,示意她宽心。
"老眼昏花了,"苏文谦自嘲地笑了笑,拄着拐杖上前两步,"可这眉眼,像极了三十年前的阿嫂。那年你突然不见了,文渊哥疯了似的找,直到...直到..."他没再说下去,转身抹了把脸,"快进屋坐,喝碗梅子汤。"
堂屋的八仙桌上摆着个粗瓷碗,里面盛着琥珀色的汤,浮着几颗饱满的梅子。苏文谦端起碗递给瑶光:"文渊哥当年在屋后种的梅子树,今年结得格外好。他总说,阿嫂爱吃酸的。"
瑶光接过碗,指尖触到碗壁的温热,忽然想起那个雪夜——苏文渊为了给她买一串糖葫芦,在结冰的石桥上摔断了腿,回来时却举着糖葫芦傻笑,说"幸好没摔碎"。那时她只当是寻常夫妻的温情,如今站在局外再看,才懂那是劫数里最温柔的牵绊。
"他走的那年,"苏文谦坐在对面的竹椅上,慢慢摇着蒲扇,"攥着你绣的半幅星图,说'等我到了那边,得告诉她我找到梅子了'。"
瑶光的眼眶微微发热,却没有落泪。她看向窗外,苏文渊当年种的梅子树已长得枝繁叶茂,一个穿短打的年轻后生正站在梯子上摘梅子,树下有个穿蓝布裙的妇人举着竹筐,时不时嗔怪两句"慢点,别摔了"。
"那是我儿子和儿媳,"苏文谦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脸上露出笑意,"小两口总拌嘴,却好得很。前日阿秀想吃蜜饯,阿明连夜去山里采野蜂蜜,被黄蜂蛰了好几个包。"
元始忽然开口:"人间的情,原是这样。"他的声音里没有了往日的驳斥,反倒多了几分了然。瑶光转头看他,正对上他的目光,那里面映着窗外的梅子树,也映着她的影子。
临走时,苏文谦颤巍巍地拿出个木匣子,里面是那幅没绣完的《星夜归航图》。瑶光伸手去接,却见他将匣子递给了元始:"小哥看着稳重,帮我交还给阿嫂吧。她当年走得急,总该了了这桩心事。"
元始接过木匣,指尖触到粗糙的木面,忽然明白了瑶光说的"热汤等至深夜"是什么滋味。那不是天道下的规矩,也不是命理里的劫数,是两个凡人在烟火里互相焐热的心跳。
走出巷口时,雨已经停了。夕阳穿过云层,给梅子树镀上一层金边。年轻后生正把摘好的梅子倒进竹筐,妇人踮起脚给他擦汗,指尖划过他被树枝勾破的袖口,轻声说"明天我给你补"。
"你看,"瑶光忽然停下脚步,望着那对夫妻的背影,"他为她摘梅子,她为他补衣裳,和我们...好像。"
元始低头看她,见她眼里的光比星辰还亮,伸手将她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不一样。"
"嗯?"
"他们是人间百年,"他握住她的手,指尖相触的地方泛起淡淡的金光,"我们是三界万年。"
瑶光笑起来,眼角的碎光落进他的眼底。她知道,从诛仙台归来的那一刻起,她就不再是那个困在情劫里的江南绣娘,也不是单掌星辰权柄的神女。她是瑶光,是能与他并肩看遍人间烟火,也能同守万古星辰的人。
远处传来孩童的笑声,是那个梳双丫髻的小姑娘在追一只蝴蝶。瑶光望着那抹灵动的身影,忽然想起苏文渊临终前说的"若有来生"。或许他早已轮回,在某个不知名的巷口,为另一个人摘梅子,喝热汤,过着最平凡的人间日子。
而她的归宿,从来不是那三百年的人间烟火。
是此刻身边人的温度,是星辰不坠的永恒,是那句"我们都会回来"的承诺。
元始见她望着远方出神,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心:"该回了。"
"嗯,"瑶光点头,反手握住他的手,"回我们的家。"
两人并肩走过青石板路,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交叠处,有细碎的星光落下,像谁不小心打翻了星辰匣,将万年的时光,都酿成了此刻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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