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天

晨雾漫过海城边缘的青石板路时，青袅被床头柜上的闹钟拽回现实。那闹钟是只掉了漆的铁皮海鸥，翅膀拍打着发出咔啦咔啦的声响，把他从梦里的潮声里捞出来——梦里他正蹲在码头礁石上，看一群银灰色的鱼顺着浪尖滑向深海。

他揉着眼睛坐起来，额前的碎发还沾着枕巾的潮气，指尖刚碰到闹钟开关，手机就在枕头底下疯狂震动。屏幕上跳动着“陈哲”两个字，接起的瞬间，那边的声音像被海浪拍过似的急促：“祖宗！你是打算睡过车期吗？现在七点四十五，去车站还要四十分钟，再磨蹭你就得游泳去对岸了！”

青袅猛地掀了被子，脚踩在地板上才发现拖鞋穿反了。窗外的海腥味顺着半开的窗缝钻进来，混着楼下早餐摊飘来的油条香气。他一边抓过搭在椅背上的外套，一边含混地应：“来了来了，这就冲——”

话没说完，就听见陈哲在那头吼：“别冲了！我在你家楼下，五分钟！赶紧的！”

青袅被陈哲那声吼惊得彻底清醒，手忙脚乱地套上外衣，纽扣都扣错了两颗。他抓过床尾的帆布包——那是陈哲昨晚特意过来帮他收拾的，拉链上还挂着半片晒干的贝壳，是去年去滩涂捡的——拽着包带就往门口冲。

鞋跟在楼梯上磕出噔噔的响，他跑过楼下杂货店时，老板娘正支着竹匾晒虾皮，抬头喊了句“小袅赶船啊”，他只来得及含糊应一声，就看见巷口停着辆半旧的摩托车，陈哲正跨在车座上摁喇叭，晨光里他的影子被车把支得歪歪扭扭。

“祖宗你可来了！”陈哲拍了拍后座，“包给我，抓紧了！”

青袅把帆布包递过去，跨上车时才发现自己袜子穿反了，脚腕处的松紧带硌得慌。摩托车突突着蹿出去，巷子里的海腥味被风卷得更浓，他低头看见包上的贝壳随着车身颠簸轻轻晃，忽然想起昨晚陈哲帮他塞进行李的晕车药，此刻正隔着帆布硌着他的膝盖。

摩托车在车站门口刹住时，青袅盯着陈哲手里的两张票，眼睛亮得像落了晨光：“你……你真的要去？”

陈哲把其中一张塞进他手里，语气还是那副不耐烦的样子，耳根却悄悄泛了点红：“少废话，捡了三回你丢的身份证，再让你一个人跑，我怕漫社社长得以为我故意送个麻烦过去。”

青袅攥着票笑出声。他当然记得，前阵子自己抱着陈哲的胳膊磨了三天，从“漫社有绝版画集”说到“社长说想请教你分镜技巧”，陈哲要么翻着哲学书装听不见，要么就用“没空”两个字堵回来。直到昨晚，他蹲在陈哲家楼下数了二十分钟星星，才看见陈哲从窗户探出头，扔下来个帆布包：“明天七点，迟到不等。”

“我就知道你最好了！”青袅往检票口跑时，听见身后陈哲低低骂了句“幼稚”，但那脚步声明明跟得很紧。进站口的风卷着海腥味涌过来，青袅回头，正撞见陈哲弯腰拎起他忘在地上的包，晨光落在他发梢，把那句没说出口的“其实是怕你紧张”，藏进了嘴角的浅笑里。列车刚发出“呜”的一声长鸣，车轮碾过铁轨的震颤顺着椅腿爬上来。青袅还在盯着窗外倒退的站台发呆，陈哲忽然用手肘碰了碰他：“跟你说个事，这次去漫社，不光是报到。”

青袅转过头，看见陈哲正翻着手机里的聊天记录，屏幕光映在他脸上：“社长刚才发消息，说新入社的都得走个审核流程，不算难，就是现场画张速写，看看基础。”

“审核？”青袅捏紧了手里的帆布包，包角露出半截画纸，是他昨晚特意塞进的速写本，“我……我没准备啊。”

“早给你备着了。”陈哲从自己包里掏出支铅笔，塞到他手里，笔杆上还留着淡淡的橡皮屑，“你那组海洋生物线稿，社长早就看过了，这次就是走个形式。”他指了指窗外掠过的滩涂，晨光把水面照得像铺了层碎银，“路上没事就练练手，画点风景热热身，五个小时呢，够你琢磨线条了。”

车窗外的风卷着芦苇晃，青袅转着铅笔，忽然想起前几天自己蹲在码头画渔船，陈哲站在旁边看了半晌，冷不丁说“船帆的褶皱画得太硬，像冻住的海浪”——原来他早就替自己把审核的事记在了心上。车轮继续往前滚，把站台的影子抛得越来越远，青袅低头在速写本上画下第一笔，笔尖在纸上洇开淡淡的墨痕，像极了此刻心里那点既紧张又踏实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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