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药

晨曦初透，薄雾还缠着山腰，卿天堂后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路桥卿打头，一身松花黄的道袍外松松围着条褐绒围巾，颇有几分山野散人的风致。

　　欧尹梓紧随其后，米白色的窄口腰裳衬得他身形颀长，只是脚下那双崭新的云头履踩在沾了露水的石阶上，总显出几分小心翼翼的笨拙。

　　云奇疾抱着襁褓中的妹妹妧妧，吴二狗则提着一个大竹篮，里面装着温热的糕饼和清水。

　　“就在这附近转转吧，山色正好，妧妧也该透透气。”路桥卿指着不远处一片向阳的山坡，坡上绿草如茵，点缀着不知名的野花，几株桃树开得正盛，粉云一般。

　　他们寻了块平整的大青石坐下，妧妧被路桥卿小心地安置在铺开的厚软绒毯上。小姑娘到了新环境，格外兴奋，一双碧蓝的琉璃眼骨碌碌转着，咿咿呀呀地挥舞着小拳头，试图去够头顶飘落的桃花瓣。

　　云奇疾守在一旁，目光片刻不离幼妹。

　　不多时，一位穿着干净利落灰布衫裙的中年妇人——林仆役，匆匆从小路走来。她原是卿天堂后厨的杂役，手脚麻利，性情温和可靠。

　　“公子放心，我照看小小姐。”

　　她笑着对云奇疾点点头，利落地坐到妧妧身边，从怀里掏出个柔软的布偶小兔逗弄起来。

　　安顿好小家伙，路桥卿朝云奇疾递了个眼色：“云大，走，带你见识见识这佘晨县的南白市，勒百街的繁华。”

　　车马粼粼，不多时便驶入佘晨县城。勒百街果然不负盛名。

　　甫一踏入，鼎沸的人声便如潮水般涌来。

　　街道两旁店铺鳞次栉比，绸缎庄里流光溢彩，香料铺前异香扑鼻，糕饼铺子热气腾腾，更有各色小吃摊贩沿街吆喝，行人摩肩接踵，车马穿行其间，端的是一派车水马龙、盛世生平的景象。

　　欧尹梓看得目不暇接，连路桥卿的旧伤被拥挤的人流不经意撞了一下，也只是微微蹙了蹙眉。

　　“这边。”路桥卿熟门熟路地引着众人拐进一条相对清静些的支巷，巷口悬着一块半旧的木匾，上书三个清隽的小字：“济世堂”。

　　门楣上悬着几串干枯的药草，散发着清苦微辛的气息，与主街的喧嚣隔开一道无形的屏障。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药香更是浓郁了几分。

　　柜台后，一个纤秀的身影正踮着脚，努力将一包新到的防风放入顶格药柜。闻声回头，露出一张清丽脱俗的脸庞。

　　洛婉，字灵缇，约莫十六七岁年纪。一头鸦羽般浓密的长发并未完全束起，头顶处精巧地盘绕着灵蛇髻，一支通透的碧玉簪和几朵小巧的浅绿色绒花点缀其间，脑后的长发则细细编成一条长辫，柔顺地垂在背心，几段蓝色绸带微微漂浮。

　　她穿着一身洗得微微发白的青色布袍裳，不施粉黛，却自有一股山泉般的清澈气质。见到有客，她有些慌乱地放下手中的药包，脸颊微红：“几位…请稍坐，爷爷出诊了，很快回来。”

　　路桥卿的目光掠过她那双干净澄澈的眼眸，又落在她手边那本厚实的、封面镶嵌着黄铜徽记的《仁农黄铜级资格书》上，微微一笑：“无妨，我们抓几味药。”

　　他伸出手腕，自然地搁在柜台旁小小的脉枕上。洛婉定了定神，也收敛了羞赧，神情专注起来，她伸出三根莹白的手指，轻轻搭在路桥卿的腕脉处。

　　指尖微凉，触感却柔和。

　　诊脉片刻，她眉尖如早春柳叶般微微蹙起，沉吟道：“公子这脉象，浮紧带涩，风寒袭表，腠理未开，气血稍有凝滞。想是旧伤未愈，又遇风寒侵扰？”她的声音清泠，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路桥卿颔首：“姑娘好脉息。”

　　洛婉得了肯定，眼中闪过一丝亮光，转身在药柜间穿梭。

　　她的动作轻快而熟稔，拉开一个个小巧的抽屉，抓出麻黄、桂枝，又配紫苏叶、生姜以散寒解表，再添杏仁、桔梗宣肺利咽，辅以荆芥、防风疏风解痉，最后斟酌着称量了少许黄芪、党参固护正气。

　　药材被她纤细的手指捻起、称量、包好，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专注的美感。银针包悬在药柜的阴影里，碧色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映衬着柜台上那本黄铜资格书，竟也闪动着沉静的光泽。

　　“按方煎服，早晚各一剂。”洛婉将几包药码放整齐，推到路桥卿面前。

　　欧尹梓眼疾手快，一把拎起药包塞进自己随身的布囊里，惹得洛婉又是一阵轻笑。

　　就在这时，一位须发皆白、精神矍铄的老者提着小药箱走了进来，正是洛婉的爷爷，这济世堂的坐堂老大夫。

　　他目光慈和地扫过众人：“婉儿，在忙呢？”

　　洛婉忙迎上去，低语几句。老大夫看向路桥卿，捋须笑道：“小友气色尚可，只是经络微滞。这方子开得稳妥，按时服下，再莫贪凉吹风便是。”

　　欧尹梓见洛婉羞涩可爱，又感念她诊脉仔细，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突然朗声道：“洛姑娘，你爷爷也回来了，不如咱们一道去吃个便饭？就当…就当感谢你替云兄诊脉开药！”

　　这话一出，洛婉白皙的脸颊瞬间飞上两朵红云，一直蔓延到小巧的耳垂，手指下意识地绞着衣角。

　　老大夫看着孙女窘迫的模样，又看看眼前几个气质不凡的年轻人，尤其是路桥卿眼中坦荡的笑意和欧尹梓那份藏不住的真诚热切，抚须哈哈一笑：“年轻人，热闹热闹也好。婉儿，去吧，铺子我看着。”

　　“那…那便叨扰了。”洛婉声如蚊蚋，飞快地瞥了欧尹梓一眼，又迅速低下头。

　　一行人出了济世堂，沿着勒百街前行不远，便到了“平阳楼”。

　　店面不大，却干净整洁，几张方桌擦得锃亮，食客不少，多是街坊熟客。

　　他们选了临窗一张桌子坐下，窗外是喧闹的街市，窗内却隔开一方静谧。

　　路桥卿落座时，不动声色地将一枚温润的橙橘玉佩放在桌角暗处，玉佩尾部系着一段鲜艳的红缨线，暖融融的光泽隐隐流转，像一道无形的屏障笼罩着小小的方桌。“小心为上。”他低声对云奇疾解释了一句。

　　欧尹梓熟稔地点了菜：鱼香肉丝浓油赤酱，酸甜开胃；羊肉萝卜汤炖得奶白，热气腾腾，鲜香四溢；当归红枣炖排骨滋补温润，药膳的香气恰到好处；还有一大盘油亮喷香的板栗烧鸡。

　　菜肴很快上齐，小二热情地吆喝着摆满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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