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推搡着穿过幽暗的通道,两侧是粗如儿臂的铁栅栏。
他嗅到空气里弥漫着腐朽、血腥和绝望的味道。
他被推进一间狭窄的囚室,然后被狱兵拿着一跳铁链挥动鞭打想后背:“老实点!”语气十分凶恶。
“哐当!”沉重的铁门在身后锁死,锁链哗啦作响。
路桥卿弯着腰,轻轻盘坐下来,弱弱地环视四周。
石壁冰冷刺骨,斑驳不堪,布满了不知名囚徒刻下的绝望印记和深褐色的陈年污迹。角落堆着一摊散发着霉味的茅草,便是唯一的“床铺”。
他微微瞧见对面囚笼里,一个蓬头垢面的身影蜷缩在阴影中,精神死气沉沉。
寒意侵骨,远胜山野风雪。
路桥卿突然笑了笑,然后不知痛苦般轻拂去衣上尘埃。
他探手入内衬,精准地捻住一段质地柔软的绸缎内里,用力一撕,扯下寸许宽的一条。
随后,他抬手,将脑后因颠簸而散落的长发拢起,用这段素雅的绸条熟练地束好,只余几缕碎发垂落额角。
他站起身,走到铁栏边,冰冷的触感透过单薄囚衣渗入肌肤。
他透过狭窄的间隙向外望去,甬道内火把摇曳,光影明灭不定,映照着巡逻狱卒拖长的、沉默的影子。
似乎只有脚步声和偶尔传来的锁链摩擦声,也是这死寂深渊中唯一的声响。
片刻,他转身,径直走到那摊茅草堆上躺下,双臂枕在脑后,阖上了双眼,呼吸悠长而平稳,仿佛置身于自然森林之中,而非囹圄死地。
囚衣十分薄,贴在地板上散发着微不可查的温润凉意。
东宫·希霖院
同一片宫墙之下,东侧殿宇连绵,檐角风铃轻响,暖香浮动。
公主颜薷浣正对镜梳妆。菱花镜中映出一张娇艳如春花的面庞。
她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纤纤玉指拈起一枚精致的金箔花钿钿,小心翼翼地贴在额间。
堕马髻松松挽就,斜插一支七彩琉璃步摇,随着她的动作,流苏轻颤,折射出梦幻般的光泽。
她身着一袭粉白相间的齐腰襦裙,大袖飘飘,裙摆处用丝线精巧地绣着憨态可掬的狸奴、灵雀等小动物图案,灵动可爱。
“小蓝,”她声音轻快,带着少女特有的娇糯,“今日外头可有什么新鲜消息传来?”
侍女蓝邻可正从一位垂首肃立的传信内侍手中接过一本文册。
闻言,她翻开册页,快速扫过名录,正要回答那些寻常的囚犯记录,目光却在某个名字上骤然凝固。
“……帝姬阁下,”蓝邻可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是……是一篇今日新入天牢的囚犯记录。”
颜薷浣正对镜欣赏自己新贴的花钿钿,闻言兴致缺缺地摆摆手,拿起一把玉梳梳理鬓角碎发:“囚犯罢了,有什么好听的。收起来吧。更衣,我要去城郊了。今日得早些去,还得把路卿坟前那几丛杂草仔细清理干净,带上他最喜欢的玉米桂花糕……”她语调轻缓,提及那个名字时,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哀伤与追忆。
“可是……帝姬阁下,”蓝邻可深吸一口气,声音有些发紧,带着强烈的恳切,“您……您还是听一下这个名字吧!”
颜薷浣梳头的动作微微一顿。小蓝极少用这种语气说话。
她疑惑放下玉梳,转过身,带着一丝被打扰的微恼和几许好奇:“哦?什么惊世骇俗的名字,值得你这般大惊小怪?说来听听,快点,别误了我出宫的时辰。”
蓝邻可捧着册子,目光紧紧盯着那个名字,仿佛要将其烙印在眼中,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念道:“……孟连与、齐金花、罗非、琶尔、欧芭……”她念得很快,名单冗长而枯燥。
颜薷浣起初还耐着性子听,渐渐又有些不耐。
“……路、桥、卿。”
“当啷!”
颜薷浣手中那把温润的玉梳应声跌落在地毯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镜中的少女,脸上的温柔笑意如同被寒冰冻结,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那双顾盼生辉的明眸,在听到那三个字的刹那,猛地睁大,瞳孔深处先是难以置信的茫然,随即如同投入石子的深潭,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不是……四年前就……为了那玄门大道,与家族决裂,音讯全无,甚至……连尸骨都……”她想着。
“哐当!”颜薷浣霍然起身,带倒了身下的绣墩。
她看也不看,猛地提起繁复的裙摆,像一头受惊的、不顾一切的幼鹿,朝着殿门的方向冲去!
“帝姬阁下!”蓝邻可失声惊呼。颜薷浣踏过冰凉的地砖,跑出了希霖院。
粉白的襦裙下摆翻飞,裙裾上那些灵巧的小动物图案在急促的奔跑中模糊成一片斑斓的色彩。
发上的七彩琉璃步摇饰品在剧烈的跑动中叮当作响,敲击着她散乱的鬓发。
“帝姬阁下!等等奴婢!”蓝邻可慌忙追出,心中又是惊惧又是激动。
她跟了许久,但是从未见过帝姬如此失态。
颜薷浣的脚步快得惊人,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陆阳宫外。
宫城深处,另一处巍峨的宫殿。
司礼官主奏使,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臣,身着庄严的礼服,正对着紧闭的殿门深深作揖,声音苍老却带着金石般的铿锵,在空旷的广场上回荡:
“贵御主!老臣泣血叩请!列祖列宗之祭祀大典,乃国本所系,礼仪所彰,万万不能再拖了!今岁若再因故延期,非但有失国体,令天下侧目,更是对先祖英灵之大不敬,恐失其庇佑,祸及社稷啊!请贵御主以祖宗法度为重,即刻下旨筹备!”
殿内,一片沉寂。
良久,一个威严而低沉、透着深深疲惫的声音才缓缓传出,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司礼官的恳求,字字如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
“卿……朕知你忠心体国,恪守礼法。然,礼法之重,重不过黎民性命!隆冬将至,而又处暮秋之时,北地贫困,南疆水患未平,流民嗷嗷待哺,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者,十室九空!高臣身为一国之君,岂能视百姓冻饿于不顾,而先耗巨资于祭祀虚礼之上?国库……国库也并非无底之渊。当务之急,是开仓放粮,赈济灾民,使百姓免于冻馁!祭祀……容后再议!”
那声音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心,也透着深深的无奈与沉重。
司礼官闻言,身体剧震,老泪纵横,还要再谏,殿门却依旧紧闭。
冰冷的石牢里,躺在茅草堆上的路桥卿,紧闭的双眼倏然睁开。
并非被狱卒的脚步声惊醒,也非因这地底的寒冷。
冥冥之中,一股极其熟悉、带着惊惶、焦灼、却又无比鲜活的气息,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穿透了层层阴冷的石壁与铁栏,清晰地触动了他敏锐的感知。
“她怎么会……在这里?而且,气息如此混乱急迫?”路桥卿小声低语。
路桥卿叼着一根木屑,放下二郎腿,缓缓坐起身,束发的绸带随着他的动作轻扬。
沉重的铁门在蓝邻可急促的交涉和帝姬身份玉牌的威压下,艰难地开启了一条缝隙。阴冷潮湿、混杂着绝望气息的空气扑面而来,熏得蓝邻可微微蹙眉。
颜薷浣恍若未觉,她提着裙裾,赤着双足,义无反顾地冲进幽暗的甬道。
火把的光芒在她焦急的脸上跳跃,映照出失血的苍白和燃烧的急切。
偏瘦的狱卒引路的脚步在冰冷石地上回响,她紧跟着,裙裾拂过地面,染上尘埃。
目光掠过两侧铁栏后一个个或麻木或惊惧的面孔,心早已飞向了最深处的那个囚笼。
狱卒停在一间牢门前,躬身退开。
颜薷浣的脚步却蹲坐在钉在原地。
透过粗砺冰凉的铁栅栏,她看到了那个身影。
路桥卿已从茅草堆上坐起,静静地看着她,仿佛早已预料到她的到来。
囚服衬得他脸色有几分憔悴,下颌线条却依旧清晰,只是那份曾经灼灼的少年意气,被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淡然覆盖。束发的绸带是他囚衣内衬的颜色,安静地束着他不长的青丝。
唯有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如寒潭古井,幽深,静静映着她闯入的身影。
“路桥……卿?”颜薷浣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她双手死死抓住冰冷的铁条,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身体前倾,眼睛急切地在他脸上逡巡,仿佛要确认这不是一场虚幻的梦。
“真的是你?你没……你没死?”巨大的冲击让她语无伦次,眼眶瞬间红了,蓄满了泪水,“四年……整整四年,音讯全无!他们都说你……说你为了那虚无缥缈的玄门大道,以身证道,连尸骨都……”哽咽堵住了她的喉咙,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般滚落,“我每年都去……去‘你’的衣冠冢前打扫,带玉米桂花糕……”
巨大的悲恸与失而复得的狂喜交织,让她一时无法承受,身体微微发颤。
时间静默了几息。
路桥卿看着眼前这个有些可爱,固执地诉说着“记得”的女孩,看着她红肿眼睛里的泪光,和那份穿透岁月与铁栏的澄澈信任。
那句“滑天下之大稽”的自嘲,在她纯粹的理解面前,显得那样不堪一击,甚至有些……可笑。
他心底那片冰封的冻土,沉重的枷锁,被这滚烫又轻柔的“记得”,灼开了一道细微的裂隙。
良久,他紧抿的唇线极其艰难地松动了一丝弧度。
他再次抬起那只尚带着些许糕点碎屑、骨节分明的右手,缓慢地、带着前所未有的小心,穿过冰冷的栅栏间隙。
指尖带着一层薄茧,触碰到颜薷浣依旧湿润的、微凉的脸颊时,两人都微不可查地轻轻一颤。
“别哭。”依旧是那两个字,低沉沙哑,却比之前清晰了许多,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
他的指腹很轻、很轻地拂过她眼下未干的泪痕,动作笨拙又极尽温柔,如同擦拭世间最珍贵的薄胎瓷器。
粗糙与她肌肤的细腻形成强烈对比,却奇异地抚平了她心湖最后一点激烈的涟漪。
他努力拭去那些冰冷的水渍,仿佛要抹去她所有的悲伤与不安。
停留在在红肿的眼皮边缘短暂地停留了一下,微微蜷缩,仿佛克制着某种汹涌的情绪。
“我……”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艰涩却无比清晰,每一个字都承载着沉甸甸的份量,砸在颜薷浣的心间,“不值得…你为我如此。”
他的目光深深烙印在她脸上,那里面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深重痛楚,还有一丝……或许连他自己也未曾察觉的祈愿?
“你的路……”他喉间的干涩感越发明显,声音低沉得近乎耳语,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还长得很,明媚光灿……才是你应处之地。”
“是飞鸟,生来便属于辽阔天际,振翅间便能划破长空,追逐远方的云彩。”
他微微侧开目光,视线似乎无意识地掠过地面,又或者是那缕透过高窗窄缝投下的、黯淡到几乎看不见的光。
“也不必……总记着一个早已‘逝去’的人。”
他收回手,上面还残留着她泪水的湿意和肌肤的微凉。
他不再看着,视线低垂,落在那方还带着她茉莉气息的丝帕上,和上面被擦拭过的糕点碎屑。
她终于看清了他此刻的处境——冰冷阴森的囚牢、单薄的囚衣、身下散发着霉味的茅草。
一种熟悉的清朗从容被狼狈取代,这画面狠狠刺痛了她。
似乎所有哀伤化作汹涌的怒气和急切,她再也控制不住,带着哭腔急切地追问,语速快得像连珠炮:
“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她用力拍了一下铁栏,发出沉闷的声响,泪水涟涟,“是谁?是谁把你抓进来的?!你做了什么会被打入监牢?!这里不是人待的地方!还有……还有四年前!四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不是去寻道了吗?为什么会变成囚犯?所有人都说你死了!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知不知道我一直在等你……等你回来……哪怕只是知道你平安的消息……” 最后一句质问,声音低了下去,变成了无法言说的委屈和心碎,她伏在冰冷的铁栏上,泣不成声,肩膀剧烈地抖动着。
路桥卿看着眼前崩溃落泪的同龄女孩,似乎还是那个穿着粉白襦裙无忧无虑的小公主,与此刻赤着双足、钗横鬓乱、哭得像个泪人儿的帝姬身影重叠。
他眼底深处那静水般的平静终于被打破,泛起一丝涟漪,带着沉重而复杂的痛楚。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缓缓站起身,走到栅栏边,与她隔着冰冷的铁条相望。
“颜蔺伊……” 他低沉地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久未言语的干涩,“别哭。”
他伸出右手,指尖因牢狱之灾的寒冷而有些泛白,轻轻穿过栅栏的间隙,似乎想擦去她的泪水,却在即将触及时顿了顿,缓缓垂落,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克制。
这个微小的动作却像一丝暖流,骤然惊醒了沉浸在悲愤情绪中的颜薷浣。
她猛地抬起头,红肿的双眼撞进他那双深不见底、盛满了沉重疲惫的眼眸。
注视着他清瘦疲惫的面容,之前盘踞心头的愤怒、委屈、质问,瞬间被排山倒海的心疼所取代——像汹涌的海浪冲垮了堤坝。
颜薷浣用力吸了吸鼻子,抬起袖子胡乱擦掉脸上的泪痕,原本粉嫩的脸颊留下了狼狈的红痕。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酸楚,眼神忽然变得异常柔软而专注。
“路百原……等,等一下……” 她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却不再哭泣。
她急促地在自己身上摸索,手指抚过大袖襦裙上繁复的针线和图案,最终在内衬暗袋里摸到了一方柔软的丝帕。
不顾地上的灰尘污秽,她几乎是半跪下来,将丝帕小心翼翼地从栅栏缝隙中递了进去。
“脸……有点脏……” 她声音轻柔得像怕惊扰了什么,目光专注地落在他略显憔悴的侧脸和眉骨间沾染的些许尘土和干涸的血痕。
“擦擦好吗?”
路桥卿微微一怔,视线落在那方绣着小小茉莉的素雅丝帕上。
那股熟悉的茉莉香气,是她惯用的香,似乎穿越了四年时光,又萦绕在鼻尖。
他沉默片刻,终于抬手,接过那方带着她体温的丝帕。
他动作很轻,几乎有些笨拙地用丝帕轻轻擦拭着脸颊和眉骨,那小心翼翼的样子完全不似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颜薷浣一瞬不瞬地看着,眼底的心疼浓得化不开。
她好像不会在意这些污秽,此刻,看他擦脸的动作,才恍惚想起——原来那个冷峻执拗如磐石的路桥卿,也有如此脆弱需要被照顾的时刻。
这种落差的认知让她心中一片酸软。
忽然,她想起了什么,脸上现出带着泪痕的笑容。
“对了!”她连忙低头,在身边急急翻找着侍女蓝邻可慌忙跟进来放在一旁的那个布包。
碰到一个包裹得方方正正、尚有余温的油纸包,她眼睛一亮,小心翼翼地捧了出来。
“你看!”她献宝似的将油纸包再次努力递进栅栏缝隙里。
“玉米桂花糕……喏,还是热的!原本……原本是想着带给你……”
她顿了一下,声音有些艰涩,“……带去‘你’的衣冠冢前祭扫的。现在真好……终于可以给你这个人了。”
颜薷浣亲手剥开油纸,清甜的玉米与浓郁的桂花香气顿时逸散出来,在污浊的牢房里显得格外珍贵。
她细心地将一小块糕点掰下,尽量让形状完整好看些,然后再次努力递过去,指尖微颤:“给,快尝尝。还是以前的味道吗?”
他看着那递到眼前,金黄松软、点缀着金色桂花的糕点,热气带着温暖和熟悉的甜香拂面而来。
这在她心里不仅仅是食物,是四年分隔后的第一丝温暖,是她固执延续至今的惦念。
路桥卿没有犹豫,接过那块糕点。指尖在触碰到她微凉的指尖时,感受到一丝轻微的颤抖。
他轻轻拾起一块糕点,缓缓放入口中。
细腻绵软的口感,熟悉的甜,瞬间在舌尖化开,带着阳光和田野的味道。
这四年来,他踏遍险峰绝壁,入过荒原大漠,尝过真正的风霜雨雪,也咽下过不知多少苦涩的野果泉水,却从未尝过这样细腻、温暖、带着思念的味道。
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暖流,似乎随着这点甜意。
他默默地吃着,动作很慢。
颜薷浣跪在冰冷的石地上,静静地仰头望着他吃,也不说话,仿佛看着他就是此刻最安心的事。眼底的泪水未干,唇角却终于漾开了一抹真切的、带着泪光的笑意。
过了许久,路桥卿咽下最后一点糕点,声音低沉地开口,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薷浣……”
颜薷浣立刻望着他。
“……你,不恨我吗?”
他缓缓抬起眼,那深邃的目光如同沉渊,直直望向她眼底,带着一种审视与沉痛的锐利:
“当年,是我执意踏上那条不归路,抛下所有,不告而辞,将所有人……包括你,置于痛苦和猜测之中。”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更沉,更涩:
“如今,更是沦为阶下之囚,狼狈至此。我的道途……似乎成了世人眼中一个莫大的笑话。你是否……也认为我的挣扎与坚持,不过是一场滑天下之大稽的荒唐吗?”
这番沉重的话语如同巨石投入她柔软的心湖,激起了涟漪,却远非他预想中的责备与怨恨。
颜薷浣听到他这样自我否定的话语,心中猛地一痛。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缓缓、缓缓地,对着他坚定地摇了摇头,眼珠晶莹剔透。
她慢慢扶着冰冷的铁栏站起身,没有避开他锐利审视的目光,反而深深看进他的眼底深处,仿佛要看到他的灵魂。
在路桥卿复杂的注视下,她微微扬起头,目光似是无意地掠过囚室冰冷肮脏的穹顶,似乎在回想着什么遥远而珍贵的往事。那张带着泪痕的俏脸上,忽然绽放出一个纯粹而澄澈的微笑,带着追忆的美好。
“不觉得啊……”她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如同山涧清泉滴落玉石,“一点也不觉得滑天下之大稽。”
她的目光重新落回他脸上,温柔而坚定,带着一种理解:
“我们从垂髫小儿时就在一起了,你的倔强、你的执着、你对心中的‘道’那份近乎顽固的坚持……我怎么会不懂呢?”
她微微偏了偏头,堕马髻上散乱的发丝滑下,映着她明亮的眼睛:
“我知道你离开一定有不得不离开的理由,有必须去寻找的答案。不管你走了多久,不管你变成了什么样子……哪怕如今身在囹圄……”她深深吸了口气,直视着他的双眼,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我,会记得你。记得那个和我一起长大的小男孩,一直记得……到我去世为止。”
她的话没有慷慨激昂,只有最朴素的承诺和最深刻的理解。
这份不带任何功利色彩、穿透了荣辱沉浮的“记得”与“懂得”在路桥卿内心渗透。
那盏跳动的油灯,那块香甜的糕点。
路桥卿看着她,那双如古井般沉寂的眼眸中,剧烈的波澜在翻涌、凝聚,终于,有一束微光,极其艰难地,了却那沉郁与枷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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