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微的晨光堪堪刺破云层,将希霖院暖阁内染上一层冰冷的青灰色。
路桥卿猛地从床上坐起,胸膛剧烈起伏,额角覆着一层细密的冷汗。
那纠缠的扭曲黑暗、尖锐的嘶鸣、脏腑被撕裂的剧痛——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心脏擂鼓般的余悸。
他盯着雕刻繁复的天花板椽子,眼神空洞了片刻,随即,一丝锐利重新凝聚。
“辰初刚过……”他无声低语,六点的铜漏声似乎还隐约在耳畔。
烦躁和源自噩梦的残余寒意在心口翻腾,如冰层下的暗流。
今天是遴选之日,容不得半分懈怠。
他闭上眼,强迫自己沉入冥想,竭力引导着体内那微弱却坚韧的“缘行”之气沿周天流转。
躁动在冰蓝气息的梳理下缓缓平息,然而冥想带来的并非充盈,而是更深沉的疲惫,仿佛对抗噩梦已耗尽了他的心神。他重重向后倒在柔软的锦被上,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挣扎片刻,他终是咬牙坐起,目光落在一旁书案上摊开的《修缘原则》。
力量不会凭空而来。
他下床,赤足走向门口,冰凉的木屐触感让他精神微振。
推开暖阁的门,清晨清冽的空气涌入,带着露水和泥土的味道。
庭院角落,泡在凉水木盆里的药材静静沉浮。
他走上前,毫不犹豫地将手伸入刺骨的凉水中,将每一味药材捞出,双手用力地搓揉、挤压,仿佛要将它们的精华提前榨取。
冰冷的污水顺着他的手臂流下。按照书上那近乎自虐的方法,他深吸一口气,抓起一根微黄干瘪的黄芪便塞入口中!生涩、土腥、难以言喻的苦涩瞬间充斥口腔,喉咙本能地紧缩抗拒。
他腮帮子紧咬,太阳穴青筋微凸,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开始了吞咽。
每一味药材——当归的辛辣、人参的土腥回甘、阿胶的黏腻腥膻、冬虫夏草的奇异霉感、松蘑的木屑感、炮附子那灼烧般的辛辣——都带来强烈的不适。
尤其是当归和阿胶下咽的瞬间,一股强烈的恶心和阻塞感直冲胸腔。
“唔!”他闷哼一声,脸色瞬间发白,连忙用拳头用力按挤压住肺部下方,试图平复那翻江倒海的感觉,踉跄着退回暖阁。
来不及多想,他一把抓过从药店买来的那个粗糙蒲团扔在地上,盘膝坐定,双手迅速掐诀置于膝上,强迫自己再次进入深度冥想。内息紊乱如脱缰野马,气血逆行带来的刺痛让他额角渗出更多冷汗。
他嘴唇翕动,清冷坚定的诵诀声在寂静的暖阁内低低回响:
“风梳野芷,露缀疏麻,
我敛心旌,如坻聚沙。
仰承日精,婉若初霞;
俯纳月魄,轻似流纱。
纫兰为佩,气与云嘉,
心同溪澈,身共天遐。”
随着口诀引导,奇异的变化在他周身显现。
环绕着着金色符道,凭空凝聚,如同实质的链条般环绕着他缓缓转动,构成内圈。
紧接着,更外侧浮现出瑰丽深邃的紫蓝色光带,其上同样流淌着细小精密的银白色符文与紫蓝玄条。
两层光晕符文交相辉映,将整个暖阁映照得光怪陆离。
诵诀声渐歇。
路桥卿倏然睁开双眼!
镜中倒映的瞳孔不再是沉静的黑褐,而是变成了一种极其纯净、仿佛蕴含着天空与寒冰的——天蓝色。
这双眼眸深邃剔透,视力变得匪夷所思。
暖阁窗外的景象纤毫毕现,他甚至能清晰地看见一里开外麦田中某株麦穗上凝结的露珠在朝阳下折射出的七彩光华。
一种前所未有的通透与力量感在体内奔涌。
他霍然起身,走到门檐下,双手抓住结实的横梁,身体笔直地做起了引体向上。
以往需要费力的动作此刻变得轻松异常,手臂、背部的肌肉贲张,充满爆炸性的力量感。
连续五十个后,他松开手落地,气息只是稍显急促。
他换上日常高厚底鞋,开始沿着帝姬寝宫宽大的宫墙奔跑。
十五圈下来,脚步依旧轻盈,只微微活动了一下手腕脚踝,竟似毫无疲累之感。
《玉寰》的小说被他拿起,随意翻着,紧绷的心弦难得地放松了些许,一丝自信的微澜在心底荡漾开。
“百原!吃早膳啦!”欢快如莺啼的声音由远及近,颜薷浣蹦跳着冲进暖阁,一眼就看到了气定神闲倚在窗边看书的路桥卿。
他周身的气息似乎凝练、沉静了许多。
两人汇入络绎不绝的人流,向西侧的御膳房区域行去。
靠近御膳房旁立着两座宏大的殿宇。
左侧装饰更为华美,是帝君近亲及高等妃嫔用膳的“瑞锦堂”。
右边稍显简朴的则是“和膳堂”,供品阶稍低的宗亲、重臣及重要执事人员使用。
殿内皆是围坐的大圆桌。
前往瑞锦堂的路上,颜薷浣趁人不备,伸出小手好奇地在路桥卿的胳膊上捏了捏。
触手所及,肌肉紧实饱满,蕴藏着坚实的力量感。
“咦?”她眨着大眼睛,“百原…我怎么感觉你好像…变壮实了些?还是我早上没睡醒眼花了?”
路桥卿不动声色地收回胳膊:“错觉。”语气平淡,眼神却在那双天蓝色眸子里掠过一丝了然。
瑞锦堂内,巨大的红木圆桌上已摆满了八菜二汤。
或许因晨光尚早,在席人数不多。正中端坐着贵政主颜尚彦,其侧是雍容的贵政母傅氏。帝姬颜薷浣自然在列。
她的对面坐着舅舅荣德王杜谌,一位面容严肃、眼神锐利的中年王爷。
下首是帝姬的表兄,年方十八的内葛社稷臣,一位负责宗室事务的年轻官员杜克思。另一侧则是圣瑶母,一位地位极高的嫔妃,傅溪邱,她是帝姬的姑妈。
颜尚彦挥手屏退侍立两侧的内侍,温声道:“好了,用膳吧。”
席间,贵政主看向杜谌:“杜意留啊,你家长子杜穆燐能力卓著,前日奏报,与北朔几个部落的贸易通路已彻底打通,仅盐铁一项就增收不少。此乃大功。”
杜谌连忙放下箸,恭敬回礼:“全赖贵政主慧眼,予其边贸特使之职,犬子方能施展微末之才。皆是贵政使洪福恩典!”
颜尚彦微笑着颔首,又将目光转向圣瑶母傅溪邱:“傅卿,闻说你有喜事?看来高臣不久又要有侄儿或侄女承欢膝下了,可喜可贺。”
圣瑶母傅溪邱轻抚小腹,面带温婉笑意,欠身道:“谢贵政主关怀。”
颜薷浣对长辈们的话题兴趣缺缺,一心惦记着路桥卿。
她眼疾手快,用木筷夹了一大块裹满浓郁晶莹蜜烧汁的羊肩肉,快速放进路桥卿碗里。
路桥卿此刻胃口大好,香糯的米饭就着鲜嫩入味的羊肉,很快便吃掉了半碗。
长辈们继续低声谈论着朝政要事。
颜薷浣则悄悄挪了挪身子,凑近路桥卿,在他耳边压低声音,兴奋地分享起她昨晚看的话本中某个跌宕起伏的情节,声音细如蚊蚋,眼神亮晶晶的,带着分享秘密的雀跃。
约莫小半个时辰,膳毕。众人离席,走向殿外宽阔的宫前广场。
颜薷浣刚踏出瑞锦堂,就被一声清脆带着异域腔调的呼唤吸引:“薷浣!”
只见一位身着绣有彩色羽毛纹饰裙装的异族少女快步跑来,她有着微卷的深棕色长发和米色的大眼睛,是帝姬在皇家学堂的好友,来自南方羽翎部的贵女裴怜海菈·胡鲁腊。
两人立刻亲热地挽着手,叽叽喳喳地走到一边叙话去了。
路桥卿走出宫门,沿着熟悉的全水街信步而行。
刚过一个僻静的转角巷口,一只粗糙有力的大手猛地伸出,将他整个人拽进了幽深的窄巷!
“少年郎,”一个低沉却富有磁性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洞悉感。
“我老远就嗅到你身上那股浓郁的‘缘行’之气了。在这俗世红尘中,亮得刺眼啊。是不是……已经得了本《修缘原则》?”
曾在市集出现过的、游侠打扮的缘行者背光而立,嘴角噙着一丝似笑非笑,“今日缘分又至,要不要……买柄趁手的‘御真器’?看在缘分的面子上,给你个特别的优惠价?”
不待路桥卿回答,缘行者从背后变戏法似的抽出一柄长枪。
枪身呈现一种玄铁黑色,枪尖却是亮如秋霜的某种奇异合金,更引人注目的是枪缨部位缠绕着数根碧绿如翡翠的短绫条,枪身周围萦绕着一层若有若无的靛青色氤氲之气,随着气息流转,如同活物。
“此枪名唤‘骆频高灵’,试试手?”缘行者随手一抛。
路桥卿稳稳接住。
入手的第一感觉是异常的轻灵,几乎感觉不到重量,仿佛只是握着一根坚韧的细竹。
然而,当他尝试着做出一个刺击动作,手腕发力带动枪尖的刹那,一股沉重的力量感瞬间汇聚于枪尖之上,仿佛有气流被瞬间压缩引爆!挥扫时亦然,力量完全凝聚在攻击前端,枪身本身却轻盈得如同延伸的手臂。
平衡、灵动、汇力于锋——完美契合他对兵器的想象!他微微颔首:“不错。”
缘行者挑眉:“承惠,二两银子。”
路桥卿从怀中掏出两块略有磨损、大小正好的碎银递过。
缘行者掂了掂,满意地揣入怀中,笑道:“成交!后会有期!”说罢,他身形轻盈如猿猱,足尖一点墙壁,几个纵跃便消失在屋顶鳞瓦之间,仿佛从未出现过。
路桥卿将枪身上那几根长约尺许的碧绿绫条解下,选了一根最长的,细致地缠绕在自己的右肩与胳膊交汇处,作为悬挂枪械的简易束带,整装完毕,他刚走出巷口,就听见不远处广场上传来一阵骚动和人声鼎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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