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矿洞中的阴谋
通往铁矿的路比想象中难走。
晨露打湿了裤脚,草叶上的尖刺刮得人胳膊生疼。周铁山在前头开路,手里挥着把砍柴刀,劈断挡路的荆棘,嘴里不停念叨:“快到了,翻过那道梁就是。”
赵夜牵着那匹老马,耳朵里灌满了风声——风吹过山谷的呜咽,远处野狗的吠叫,还有身后众人的脚步声,轻重不一,却都透着股紧绷的劲儿。他忽然停住脚,侧耳细听:“后面有动静。”
周铁山回头:“啥动静?”
“脚步声,不止一个,跟着我们呢。”赵夜的手指在马鬃上摩挲,“步伐乱,不像官军,倒像……流民里的泼皮。”
李根立刻握紧了背上的母铳,王二也把铜料包往怀里紧了紧。春丫拉着两个年纪小的流民,往赵夜身后缩了缩。
“别慌。”赵夜沉声道,“周叔,你带李根和王二先走,去矿道口等着,把能藏人的地方看好。我和春丫带着其他人断后,慢慢走,引他们绕个圈子。”
“那你……”周铁山不放心。
“我眼睛看不见,他们未必提防。”赵夜拍了拍老马的脖子,“放心,我们有马,真要追,他们跟不上。”
周铁山咬咬牙,对李根使了个眼色,三人加快脚步,很快消失在山梁后。赵夜则领着剩下的人,故意往荆棘更密的地方走,脚步放慢,却把耳朵竖得更高。
果然,没走多久,身后传来粗野的笑骂声:“那瞎子带着娘们,跑不快!追上了,马和盐都归咱!”
是三个流民,穿着破烂的短褂,手里拿着削尖的木棍,眼睛直勾勾盯着春丫怀里的盐袋。赵夜心里有数——这种散兵游勇,图的是眼前的好处,没什么胆色。
他忽然停下,转身面对着追来的人,声音平静:“我们就这点东西,分你们一半,放我们走。”
领头的刀疤脸啐了口唾沫:“一半?老子要全拿!”说着举棍就冲过来。
春丫尖叫一声,赵夜却早有准备,猛地拽了拽马缰绳。老马被拽得吃痛,扬起前蹄,“唏律律”一声长嘶,正踹在刀疤脸胸口。刀疤脸“哎哟”一声滚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另两个流民吓了一跳,犹豫着不敢上前。李根的枪响了——“砰”的一声,子弹擦着他们脚边的石头飞过,溅起一串火星。
“再过来,下一枪打腿!”李根从树后走出来,母铳还冒着烟。原来他根本没走远,就藏在附近。
两个流民哪见过这阵仗,扶起刀疤脸,连滚带爬地跑了。
春丫捂着心口喘气:“李根哥,你咋没走?”
“赵先生早说了,让我藏着接应。”李根咧嘴笑,露出两排白牙,“他说这种人,不打疼了不知道怕。”
赵夜摸了摸马脖子,低声道:“走,快到矿上,别耽搁。”
翻过那道山梁,果然看见一片黑黢黢的山坳。山壁上炸开的豁口就是矿洞口,被半塌的碎石堵着,露出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像只半睁的眼睛。洞口周围散落着锈迹斑斑的铁钎和矿车轱辘,风一吹,铁皮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有人在哭。
“就是这儿。”周铁山指着洞口,脸上的兴奋褪了些,“当年塌的时候埋了不少人,后来就废了。”
王二探头往洞里看,缩了缩脖子:“黑黢黢的,里头能有啥?”
“有铁。”赵夜走到洞口,伸手摸了摸岩壁,指尖沾了层黑灰,放在鼻尖闻了闻——除了土腥味,还有股淡淡的铁腥气,“是新刮蹭的痕迹,最近有人来过。”
周铁山脸色一变:“难道是官军?”
“不像。”赵夜摇头,“官军要铁矿,会带器械来挖,不会留下这种零碎刮痕。更像是……跟我们一样的流民,想找点废铁换粮。”
他转向众人:“李根守洞口,放哨。周叔、王二跟我进去,春丫带着其他人在外面收拾,把马拴好,捡些干柴,烧堆火取暖,也能防野兽。”
矿洞口的碎石堆得像道门槛,赵夜猫着腰钻进去,立刻被一股潮湿的寒气裹住。空气里弥漫着霉味和铁锈味,混杂着说不清的腥气,呛得人嗓子发紧。
“拿火折子。”赵夜低声说。
周铁山划亮火折子,橘红色的火苗舔着黑暗,照亮了眼前的矿道——不算宽,仅够两人并排走,岩壁上还留着当年凿矿的凿痕,像一道道扭曲的皱纹。地上积着厚厚的尘土,隐约能看见几串杂乱的脚印,朝着矿道深处延伸。
“跟着脚印走。”赵夜往前走了两步,脚踢到个硬东西,弯腰摸了摸——是块拳头大的铁块,边缘还带着淬火的黑印,“是锻过的熟铁,不是原矿。”
王二眼睛亮了:“说明这儿有现成的铁料!”
火折子的光忽明忽暗,矿道里的回声被放大,脚步声显得格外响。走了约莫百十步,矿道突然分了岔,左边的岔路更窄,岩壁上渗着水珠,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右边的岔路宽些,却能看见尽头堆着坍塌的石块,像是被人故意堵上的。
“往哪走?”周铁山举着火折子,左右张望。
赵夜蹲下身,手指按在地上的脚印上——左边的脚印浅,像是女人或孩子留下的;右边的脚印深,且有拖拽的痕迹,边缘被磨得发亮。
“右边。”他肯定地说,“拖拽痕迹是新的,有人把东西从这边运出去过。”
周铁山咬咬牙,往右边的岔路走。火折子的光扫过坍塌的石块,忽然照到块不一样的东西——不是石头,是块木板,边缘还钉着铁条,像是矿车的底板。
“这石块是虚掩的!”王二蹲下去,搬开块小石头,露出底下的缝隙,“能搬动!”
三人合力搬开最上面的几块大石块,果然露出个仅容一人爬过的洞口。赵夜先爬过去,落地时脚踩在一堆软乎乎的东西上,低头摸了摸——是稻草,带着股馊味,像是有人在这儿睡过。
火折子的光照亮了眼前的空间——竟是个不大的矿洞,约莫半间屋子大,角落里堆着十几个麻袋,麻袋口露出些黑褐色的东西,闪着金属的冷光。
“是铁锭!”王二扑过去,扯开麻袋,抓起块铁锭,激动得声音发颤,“真有铁!这么多!”
周铁山也松了口气,用火折子照了照四周:“看来是之前的矿工藏的,塌矿时没来得及运走……”
话没说完,赵夜突然按住他的胳膊,声音压得极低:“嘘——有动静。”
火折子的火苗猛地晃了晃。矿洞深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有人在拖动重物,还夹杂着压抑的咳嗽声。
周铁山握紧了砍柴刀,王二也摸出了随身携带的小铜锤,两人屏住呼吸,盯着矿洞深处的黑暗。
那声响越来越近,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像是个负重的人正慢慢走来。火折子的光有限,只能看见个模糊的黑影,佝偻着背,手里似乎拖着什么东西,在地上摩擦出刺耳的声响。
“谁?”周铁山喝了一声,声音在矿洞里撞出回声。
黑影猛地停住,喘息声也停了。过了片刻,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像是被砂纸磨过:“别……别开枪……我不是坏人……”
赵夜往前走了两步:“你是谁?在这儿做什么?”
“我是……守矿的。”黑影慢慢挪到火光里,露出一张满是皱纹的脸,头发像团乱草,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手里拖着根铁钎,“这矿是我爹当年管的,塌了之后,就剩我一个人守着……”
他看见王二手里的铁锭,突然激动起来,扑过来想抢:“那是我的铁!不能动!那是我攒着换救命粮的!”
周铁山一把推开他:“这矿早就废了,哪轮得到你私占?”
老头被推得坐在地上,突然哭了起来,哭得像个孩子:“我儿子快饿死了……就靠这点铁换米……你们拿走了,我们爷俩就活不成了……”
赵夜皱了皱眉,走到老头身边,蹲下身:“你儿子在哪?”
老头指了指矿洞更深处:“在里头……发着烧,动不了……”
赵夜对周铁山使了个眼色,周铁山举着火折子,小心翼翼地往深处走。片刻后,他探出头:“真有个娃,看着也就十岁,躺在草堆上,脸烧得通红。”
赵夜转向老头:“我们不抢你的铁,但要借一些。你看这些铁锭,我们拿一半,剩下的留给你,再分你五斤米,两斤盐,够你爷俩撑些日子。”
老头愣住了,看着赵夜空洞的眼窝,又看看周铁山手里的砍柴刀,半晌才喃喃道:“你们……真给米?”
“真给。”赵夜点头,“但你得告诉我们,最近来这儿的,除了我们,还有谁?”
老头咽了口唾沫,显然被米和盐勾动了心思:“有……有帮穿军靴的人,前几天来过,骑着马,凶得很,问我有没有‘硬货’,我说只有废铁,他们就把矿道翻了个底朝天,还打了我两巴掌……”
“穿军靴的?”周铁山脸色一变,“是不是带刀的官军?”
“不是官军。”老头摇头,“没穿军服,衣裳是绸子的,看着像……像官老爷身边的跟班。他们还说……说‘总爷’要在山下设卡,过几天就要封山,谁也不准进出……”
封山?
赵夜心里咯噔一下。官军设卡封山,绝不是为了铁矿这么简单。他想起之前小旗官说的“红夷炮队”,又想起老头说的“绸子衣裳”——能使唤穿绸子的跟班,还能动用封山的权力,背后的“总爷”,官位定然不小。
“他们有没有说,封山要做什么?”赵夜追问。
老头想了想:“好像……好像提到了‘运炮’……说什么‘炮车要从矿道走,不能让人看见’……”
炮车?矿道?
赵夜的手指猛地攥紧——矿道虽然窄,但勉强能通马车,若是把红夷大炮从矿道运过去,能绕开官道上的关卡,直抵卫所附近……难道贡萨洛的炮队,根本不是来协防的?
“不好!”周铁山突然反应过来,“春丫他们在外面!要是那些穿绸子的人回来,撞见就糟了!”
话音刚落,矿洞口突然传来李根的喊声,带着惊慌:“周叔!赵先生!快出来!有马队来了!”
周铁山一把将火折子吹灭,矿洞瞬间陷入黑暗。
赵夜耳朵里,除了众人的心跳声,还清晰地听到了矿洞外传来的马蹄声——不是一两匹,是十几匹,踏在碎石地上,发出“哒哒”的脆响,越来越近。
老头突然尖叫一声:“是他们!是那些穿绸子的人!他们回来了!”
黑暗中,赵夜摸到王二手里的铁锭,沉声道:“周叔,带老头和孩子躲进最里面的岔路。王二,跟我去洞口,帮李根。”
他摸索着往洞口走,手指在岩壁上快速划过,记住每一处凸起的石块——这是他在黑暗里的眼睛。
马蹄声停在了矿洞口,接着是靴底踩在碎石上的声音,有人在外面说话,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狠戾:“刚才明明看见烟了,怎么没人?”
“搜!给我仔细搜!总爷说了,那批货必须藏在这附近,挖地三尺也得找出来!”
赵夜在洞口的阴影里站定,握紧了手里的老铁锉。他听见李根的呼吸声就在左前方,很轻,显然是屏住了气。
矿洞口的光线被挡住了,几个黑影晃了进来,手里举着刀,刀尖反射着外面的天光。
“里面有人!”一个黑影喊道,刀尖指向赵夜藏身的方向。
赵夜突然往前迈了一步,声音平静无波:“我们是挖废铁的流民,路过躲雨,这就走。”
黑影们显然没料到洞里有人,更没料到是个瞎子,愣了一下。领头的那人往前走了两步,穿着双黑亮的马靴,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赵夜:“瞎子?识相的就滚,别挡爷办事!”
他话音刚落,突然惨叫一声——李根从他身后的岩石后扑出来,手里的母铳没装弹,却用枪托狠狠砸在他的膝盖上。
“动手!”赵夜低喝一声,手里的老铁锉像道黑影,精准地划过另一个人的手腕,那人手里的刀“哐当”落地。
矿洞口顿时乱成一团,惨叫声、怒骂声、桌椅(其实是矿车残骸)倒地的声响混在一起。赵夜虽然看不见,却能凭着声音判断方位,老铁锉专往人的关节招呼,每一下都又快又狠。
周铁山也从里面冲了出来,砍柴刀舞得像团风,他常年劈柴,力气大得惊人,一刀劈在一个黑影的背上,那人顿时趴在地上不动了。
也就一炷香的功夫,十几个黑影就被放倒了大半,剩下的几个见势不妙,连滚带爬地冲出矿洞,跳上马就跑,连同伴的尸体都顾不上拖。
直到马蹄声远去,李根才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娘的……吓死我了……”
王二捡起火折子重新点亮,火光下,地上躺着五六个穿绸子衣裳的人,有的被砸断了腿,有的手腕被锉出了血,哼哼唧唧地呻吟。
赵夜走到一个没昏过去的人面前,用老铁锉抵住他的脖子:“说,你们‘总爷’是谁?要运什么炮?”
那人吓得浑身发抖,结结巴巴地说:“是……是张恪百户……他让我们找个隐蔽的道,把红夷炮偷偷运到卫所西墙下……说是……说是要轰……轰流民大营……”
张恪!
赵夜心里猛地一沉——果然是那个酒糟鼻百户!他之前和王铁刀周旋时,就没安好心,原来早就盘算着用红夷炮对付流民!
而这条矿道,竟是他们选的秘密通道!
周铁山一脚踹在那人脸上:“狗东西!流民招你们惹你们了?要下这种毒手!”
赵夜却突然按住他:“别杀他。”
他转向众人:“这些铁锭,我们全带走。周叔,你和王二把这些俘虏捆起来,堵上嘴,扔到最里面的岔路,让他们自生自灭。李根,去叫春丫他们进来,动作快,我们得立刻离开这儿,去找王铁刀。”
“找王铁刀?”周铁山不解,“那厮不是和张恪一伙的吗?”
“未必。”赵夜摸了摸岩壁上的铁腥气,眼神虽看不见,却透着一股锐利,“张恪敢瞒着上头调动炮队,王铁刀未必知情。我们得赶在炮队通过矿道前,把消息送出去——不然,不知道多少流民要被炸成肉泥。”
王二已经开始往麻袋里装铁锭,闻言手一顿:“可我们跟王铁刀不熟啊……他能信我们?”
“他会信的。”赵夜拿起一块带“正德年制”款的铜片——那是之前做假子铳剩下的边角料,“因为我们有他需要的东西。”
火折子的光在矿洞里跳动,映着众人凝重的脸。没人再说话,只有装铁锭的麻袋发出沉重的声响,像是在倒数着某个危险的时刻。
赵夜知道,他们从寻找安身之所,突然卷入了一场更大的风暴。而这场风暴的中心,就是那三门黑沉沉的红夷大炮,和无数即将被碾碎的生命。
他摸了摸怀里的老铁锉,转身往洞口走。外面的天光已经亮得刺眼,春丫带着众人正焦急地等在洞口,看见他们出来,连忙迎上来:“赵先生,咋了?”
“来不及解释了。”赵夜翻身上马,“所有人,跟我走,去卫所!”
马蹄声再次响起,这一次,不再是朝着安稳的据点,而是朝着最危险的漩涡中心。
矿洞在身后渐渐远去,只留下满地狼藉,和石壁上未干的血迹,在潮湿的空气里,散发出越来越浓的铁腥气。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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