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夜捏着那张纸,指节泛白。风从渠坝下钻上来,卷着水汽打在脸上,凉得像冰。李根在旁边喘着粗气,手里的火铳被攥得发烫:“赵先生,咱现在就去搜!把那几个狗东西揪出来剁了!”
“来不及了。”赵夜把纸揉成一团塞进怀里,目光扫过渠坝西头——那里确实有个石窖,是去年存过冬柴火的,后来改成了火药库,除了核心的几个人,没人知道。王二躺了这些天,竟连这都摸得一清二楚。他抬头看了看日头,辰时刚过,离午时三刻还有两个时辰。
“李根,带两个人去西头石窖,”赵夜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劲,“把火药全挪到闸门正下方的暗格里,原来的石窖里只留两捆干柴,撒上硫磺。”
李根一愣:“留干柴?”
“让他们以为找对了地方。”赵夜拍了拍他的肩膀,“动作快点,别让人看见。”
李根点头,转身带着两个火铳手猫着腰往坝西头去了。风里传来远处隐约的马蹄声,像闷雷滚过地皮,豪格的骑兵怕是已经动了。赵夜低头看了看闸门的北柱,那是渠坝的枢纽,用整根松木裹着铁皮做的,确实经不住硬砸。他摸出腰间的短刀,在北柱上划了道浅痕,然后对着守在闸门边的周铁山的侄子喊道:“周小五,去把最粗的那根钢钎拿来,给这柱子加道箍!”
周小五应了一声,抱着钢钎跑过来,叮当叮当地敲打着铁箍。春丫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手里提着个布包,里面是用油纸裹着的炸药。“赵先生,”她把布包放在石头上,解开绳子,露出里面黑糊糊的药块,“周大叔在黑风口传信回来,说窄路已经炸塌了,官军一时过不来,他带着人往回赶,说要回来守渠坝。”
赵夜心里松了口气。周铁山的勇猛是矿镇的底气,他回来,渠坝这边就多了几分胜算。“让火铳手都打起精神,”他对着趴在石头后的流民喊道,“鞑子的骑兵快到了,看见马影就打,别等他们冲到跟前!”
流民们应着,手里的火铳握得更紧了。有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是去年从洛阳逃来的,手抖得厉害,枪管都在石头上磕出了响。春丫走过去,把自己的水囊递给他:“别怕,火铳子比弓箭快,打准了,马再快也躲不开。”她拿起一块炸药,用麻绳缠好,“我教你怎么点引线,记住,数到三再扔,扔远些,别炸着自己。”
少年点点头,接过水囊喝了一口,手似乎稳了些。
风突然变了向,带着一股马粪和汗臭的味道。赵夜眯起眼,看见土路尽头扬起一道黄尘,像条土龙正往渠坝这边钻。黄尘里隐约能看见晃动的头盔,还有马背上闪着光的弯刀——豪格的骑兵到了。
“准备!”赵夜低喝一声,手里的短刀指向黄尘,“火铳手瞄准,等我下令!”
趴在石头后的流民们屏住了呼吸,只有风刮过渠坝的“呜呜”声,还有自己擂鼓般的心跳。春丫把最后一根引线接好,用火种点燃了火折子,橘红色的火苗在她手心里跳动,像只不安分的小兽。
黄尘越来越近,已经能看清骑兵的脸——高颧骨,浓眉毛,是后金镶白旗的装束。领头的是个络腮胡,手里挥着狼牙棒,嘴里喊着听不懂的胡话,马蹄踏在土路上,震得渠坝的石头都在发颤。
“还有五十步!”李根从坝西头跑回来,脸上沾着灰,“石窖布置好了,就等他们往里钻!”
赵夜没回头,眼睛死死盯着越来越近的骑兵。他看见络腮胡举起了狼牙棒,马队开始加速,马蹄声像暴雨砸在屋顶,密集得让人头皮发麻。
“打!”
赵夜的吼声刚落,十几支火铳同时响了。“砰砰”的枪声震得渠坝都在抖,铅弹带着风声钻进黄尘里,立刻传来几声惨叫。冲在最前面的两匹战马突然人立起来,把背上的骑兵甩了下来,后面的马收不住脚,撞在一起,顿时乱了阵脚。
“好!”周小五喊了一声,举着火铳还想再打,被赵夜按住了,“别急着装弹,等他们重新整队!”
络腮胡在后面吼了几句,乱了的马队慢慢稳住,骑兵们纷纷举起弓箭,箭头对着渠坝这边。赵夜赶紧喊道:“躲好!别露头!”
流民们都缩到石头后,弓箭“嗖嗖”地从头顶飞过,有的钉在闸门上,有的射进石头缝里,箭羽还在嗡嗡地颤。
“这帮鞑子想先用弓箭压制咱们!”李根咬着牙,“等他们射完这拨箭,肯定还要冲!”
赵夜点点头,摸出腰间的火折子。他在等,等一个时机——既不能让鞑子冲过来,也得提防草棚那边的农民军。午时三刻快到了,王二他们说不定就在哪个角落等着动手。
突然,草棚方向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倒了。赵夜心里一紧,回头望去,只见王二的草棚塌了一角,有个黑影从里面窜出来,往矿洞方向跑。那黑影跑得急,被田埂绊了一下,摔倒在地,露出怀里的短刀——是王二!
他没往渠坝这边来,反倒往矿洞跑?赵夜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矿洞里藏着麦子,他们的目标不是渠坝,是粮食!
“春丫,你带两个人去矿洞那边!”赵夜喊道,“拦住王二,别让他们靠近矿洞!”
春丫应着,抓起两把短刀递给两个流民:“跟我来!”
两人刚跑出去没几步,草棚后面又窜出三个黑影,手里都握着刀,正是那几个农民军。他们看见王二摔倒,其中一个喊了声:“快!粮食在矿洞,拿到粮食献给闯王!”
原来他们的目标真是粮食!赵夜心里又气又急,气自己没早看透,急矿洞里的老栓和妇女娃子们。
“周小五,你带五个火铳手去帮春丫!”他对着周铁山的侄子喊道,“别让他们进矿洞!”
周小五应声,带着人冲了过去。
渠坝这边的枪声刚停,络腮胡又开始吼了。马队重新列好阵,这次他们没再用弓箭,而是举着盾牌,慢慢往渠坝逼近。马蹄踏在土路上,一步一步,像踩在所有人的心上。
“李根,准备炸药!”赵夜喊道,“等他们走到渠坝中间,就炸路!”
李根应着,抓起缠好的炸药,引线已经接在火折子上。
就在这时,矿洞方向传来一声惨叫。赵夜回头,看见一个农民军倒在地上,春丫手里的短刀上沾着血,王二则捂着胳膊,正往矿洞口爬,另两个农民军举着刀逼向周小五,火铳手们正忙着装弹,一时没顾上他们。
“狗日的!”周铁山的吼声突然从身后传来,他提着开山斧,带着十几个流民从黑风口方向跑回来,“敢动矿洞的主意,老子劈了你们!”
他像头猛虎,一斧子就劈倒了一个农民军,另一个吓得转身就跑,被周小五的火铳打中了腿,惨叫着倒在地上。王二爬到矿洞口,正想往里钻,被老栓从里面扔出一块石头,砸在背上,疼得他龇牙咧嘴。
“王二!你为啥要这么做?”春丫指着他,手里的刀在阳光下闪着光。
王二趴在地上,喘着粗气,胳膊上的伤口在流血。“我不是要抢粮食,”他抬起头,脸上全是泥和汗,“我是想……带你们走!鞑子和官军太多,你们守不住!粮食留给他们也是糟蹋,不如献给闯王,他能带着你们活下去!”
“我们的粮食,不用献给谁!”老栓从矿洞里走出来,手里握着根铁钎,“我们自己守得住!”
渠坝这边的枪声又响了。络腮胡趁着矿洞那边的混乱,带着骑兵冲过了土路,已经到了渠坝下。李根点燃炸药扔了过去,“轰隆”一声,土块和马尸飞了起来,却没挡住后面的骑兵。
“赵先生!闸门快被撞开了!”李根的喊声带着急。
赵夜回头,看见几匹战马正用头撞闸门,松木柱上的铁箍已经松动,周小五划的那道浅痕在摇晃中裂开了缝。
“跟我来!”他提着短刀冲过去,“顶住闸门!”
流民们纷纷从石头后站起来,抱着闸门的柱子用力往后顶。骑兵的马蹄声、撞门声、火铳的枪声混在一起,渠坝上像开了锅。赵夜的肩膀被一根飞来的箭擦过,血立刻渗了出来,他却没工夫管,只是死死盯着闸门——只要撑到周铁山回来,就还有胜算。
午时三刻的日头正毒,晒得人头皮发麻。赵夜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咔嚓”一声,不是闸门裂开的声音,是……钢钎断裂的声音?
他猛地回头,看见王二不知什么时候爬了过来,手里握着半截钢钎,正往闸门的北柱上砸!那柱子本就被骑兵撞得松动,这一砸,竟裂开了一道大缝!
“王二!你干什么!”春丫的吼声带着哭腔,她举着刀冲过来,却被一个农民军拦住了。
王二红着眼,又砸了一钎:“守不住的!跟我走!闯王能护着你们!”
络腮胡似乎看出了闸门要塌,带着骑兵更狠地撞过来。“轰隆”一声,北柱彻底断了,闸门像张纸一样被撞开,骑兵们涌了进来,弯刀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赵夜被涌进来的骑兵撞得后退几步,手里的短刀挥出去,砍中了一匹马的腿。战马惨叫着倒下,把背上的骑兵甩在地上,他刚想补上一刀,却看见周铁山举着开山斧冲了过来,一斧子劈开了那个骑兵的头盔。
“赵先生!顶住!”周铁山的吼声震耳欲聋,“老子杀出去!”
赵夜抹了把脸上的血和汗,握紧了短刀。他看着涌进来的骑兵,看着矿洞方向跑来的老栓,看着被农民军缠住的春丫,看着红着眼砸柱子的王二——
这乱世的风,终究还是刮到了渠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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