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逃离

寒风卷着雪粒子，抽打在两人僵持的身影上。白婉龄抱着叶初蘅的手臂骤然收紧，那声低语像颗滚烫的子弹，撞进她耳膜，震得心口发麻。共嘴角的烟斗红光猛地一炽，又迅速暗下去，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投诚噎住了喉咙。

就在这时——

“砰！砰！砰！”

三发信号弹毫无征兆地撕裂墨黑的天幕，赤红、惨绿、幽蓝，三色光焰拖着长长的尾迹，在铁青的雪线上方炸开，将整片雪谷映照得如同鬼域。光芒刺目，瞬间剥夺了所有人的视觉。

“敌袭？！”白婉龄条件反射般将叶初蘅往身后雪堆一按，自己则伏低身体，莫辛纳甘冰冷的枪管瞬间指向光源方向。共身后的士兵们瞬间收起了看戏的松散，哗啦啦一片拉栓上膛的脆响。

然而，预想中的枪林弹雨并未降临。只有信号弹燃烧的嘶嘶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那三色光芒诡异地悬停着，像是在雪谷上空钉入了三颗妖异的星辰。

“不是进攻信号……”白婉龄眯着眼，瞳孔在强光刺激下急剧收缩。这三色组合……她从未在共军的信号体系里见过！一个荒谬又惊心的念头倏地闪过——这更像是某种……接头暗号？她猛地扭头看向被自己按在雪地里的叶初蘅。

叶初蘅的脸埋在冰冷的雪沫中，睫毛上凝着霜，看不清表情。只有那只未被军大衣完全裹住的、沾着冻血的手，五指深深抠进了雪泥里，指关节绷得死白。

“是冲她来的！”共的声音冷得像冰锥，烟斗狠狠磕在皮靴跟上，溅起几点火星。他眼中最后一丝戏谑消失殆尽，只剩下被愚弄的暴怒。“封锁谷口！一只耗子也别放出去！”

命令刚下，异变陡生！

“咻——轰！”

一枚迫击炮弹带着凄厉的尖啸，精准地砸在谷口唯一通向外界的羊肠小道上！巨大的火球腾空而起，碎石混合着冻土块像暴雨般砸落，瞬间将通路炸成一堆狰狞的乱石废墟！灼热的气浪裹挟着硫磺与冻土的腥气扑面而来，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这炮打得刁钻至极，不伤人，只断路！

“操！是掷弹筒！短管！”一个老兵嘶吼着扑倒，经验告诉他，炮手就藏在附近，而且技术老辣！

混乱中，白婉龄只觉手上一轻！原本被她牢牢按住的叶初蘅，竟像条滑不留手的鱼，借着爆炸气浪的掩护和雪地的湿滑，猛地挣脱了她的钳制！那身影快得不可思议，拖着一条伤腿，却爆发出孤狼般的敏捷，直扑向侧面一片被积雪覆盖的乱石坡！

“拦住她！”白婉龄的枪口瞬间追去，但视野被爆炸的烟尘和信号弹的强光搅得一片混沌。

“嗒嗒嗒！嗒嗒嗒！”

两挺隐藏在侧翼山棱线后的布伦式轻机枪突然开火！交叉的火舌如同死神的镰刀，精准地扫过白婉龄和共士兵们意图追击的路线！子弹泼水般打在雪地上，溅起密集的雪雾和冻土，形成一道致命的封锁线！射击节奏稳定而冷酷，显然受过严格训练，目的明确——压制，而非杀伤。

“妈的！是国民党那帮狗崽子！”共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被压制在一块岩石后抬不起头。他认出了那独特的枪声节奏和弹道压制方式，是国民嫡系精锐惯用的钳制战术！

叶初蘅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乱石坡后。

“追！她腿上有伤跑不远！”白婉龄眼中戾气翻涌，不顾机枪的扫射，一个侧滚翻出掩体，就要强行追击。她绝不能让煮熟的鸭子飞了！那声“我加入你们”犹在耳边，此刻却像淬了毒的嘲讽。

就在她身形暴露的刹那——

“砰！”

一声沉闷、独特，如同重锤砸在铁砧上的枪声，自极高极远处传来！

白婉龄只觉得头皮一炸，一股冰冷的死亡预感瞬间攫住了心脏！她几乎是凭着无数次在鬼门关跳舞练就的本能，猛地向旁侧扑倒！

“噗！”

她刚才立足点后方的岩石上，一块拳头大的石屑应声炸飞！一个深不见底的弹孔冒着青烟，赫然出现在坚硬的冻石上！

“狙击手！反坦克枪？！不……是毛瑟配重尖弹！”白婉龄伏在雪地里，心脏狂跳，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这一枪的威力、射程和精度……绝不是普通步枪！开枪的人，绝对是个顶尖的猎手！目标明确——震慑，阻止追击！

趁这致命的停顿，乱石坡后传来引擎低沉的咆哮！一辆涂着雪地迷彩、拆掉了顶棚的威利斯吉普车如同雪豹般窜出！驾驶座上，一个戴着护目镜、裹着厚实皮袄的身影操控着方向盘在雪坡上狂飙出惊心动魄的弧线！副驾驶位置，一个同样装束的人探出半个身子，手中的汤普森冲锋枪朝着天空猛烈扫射，发出撕裂布帛般的咆哮，既是掩护，更是赤裸裸的示威！

而吉普车狭窄的后座上，赫然蜷缩着叶初蘅的身影！她裹着一件不知哪里来的厚重军毯，只露出一张失血过多而异常苍白的脸。她的目光，穿透纷扬的雪沫和尚未散尽的信号弹余光，精准地投向白婉龄藏身的方向。

那眼神里，没有感激，没有庆幸，只有一片冰封的湖面。湖底深处，映着牢房冰冷的铁栏、腿上撕裂的枪伤、颈间未消的红痕……以及那枚被塞进白婉龄领口、齿轮仍在咬合低鸣的怀表。

引擎的咆哮声迅速远去，融入呼啸的风雪。三色信号弹的光芒终于燃尽，雪谷重新沉入一片更深的、令人窒息的黑暗与死寂。只留下乱石坡上两道狰狞的车辙印，和空气中弥漫不散的硝烟、血腥，以及那一声仿佛还在岩石孔洞里回荡的、令人骨髓发寒的狙击枪响。

白婉龄缓缓从雪地里撑起身，拍掉肩头的雪。她走到那块被狙击子弹凿开的岩石前，指尖抚过那深不见底的弹孔边缘，冰冷的触感直透心底。她抬眼望向吉普车消失的方向，巨大的阴影如同沉默的巨兽，吞噬了所有的痕迹。只有腰间铜铃铛在寒风中发出几不可闻的、细碎的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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