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仇恨更新

信使是个面生的半大孩子，裹着不合身的破旧棉袄，冻得嘴唇发紫，眼神却带着边区少年特有的机警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戒备。他将那个染着泥点、散发着若有若无血腥气的信封递到白婉龄手中时，手指微微颤抖。

“羊角坳……来的。”孩子的声音干涩，说完便迅速退后一步，像只受惊的兔子，消失在驻地外飘飞的细雪中。

白婉龄捏着那封信，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羊角坳？休整的“疤脸”连？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倏地缠紧了她的心脏。她甚至能闻到信封上那股被雨雪稀释过、却依旧顽固残留的硝烟与新鲜血液混合的死亡气息。

她独自走进冰冷的指挥部土屋，门板在身后发出沉重的吱呀声，隔绝了外面的风雪和隐约的操练声。屋内只有一张粗糙的木桌，一盏油灯摇曳着昏黄的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巨大而扭曲，投在糊着旧报纸的土墙上，如同蛰伏的凶兽。

拆信的动作异常缓慢，指尖带着不易察觉的轻颤。雪白的信笺展开，上面是熟悉的、却带着前所未有刻毒锋芒的笔迹。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她的眼底！

“代劳活动一番……血性犹存，以热血浇灌坳中山茶……”

“臂章一枚，权作薄礼……”

“枪托之上若添新痕……手下留情……”

视线死死钉在“疤脸连”、“臂章一枚”的字眼上！白婉龄的呼吸骤然停止，胸膛剧烈起伏，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她仿佛看到了那个豪爽粗犷、脸上带着刀疤的老兵，那个从长征路上就跟着她、无数次在死人堆里把她背出来的兄弟！看到破庙在雨夜中燃起的火光，看到一张张年轻却永远凝固了惊愕与愤怒的面孔！看到鲜血如同小溪般汇入山涧，染红冰冷的岩石！

“咔吧！”

一声脆响！她紧握在左手的粗瓷茶杯，竟被生生捏碎！滚烫的茶水混着尖锐的瓷片刺入掌心，鲜血瞬间涌出，顺着指缝滴落在信纸上，迅速洇开一片刺目的暗红，将“叹服不已”几个字彻底淹没。她却浑然未觉，剧痛远不及心头撕裂的万分之一！

“叶！初！蘅！”三个字从齿缝间挤出，带着浓烈的血腥气和火山喷发般的暴怒！声音不高，却像受伤母狼的低沉咆哮，震得油灯火苗疯狂跳动，土墙上巨大的影子也随之狰狞晃动。

她猛地站起，带翻了身后的木凳，发出刺耳的刮擦声。胸口剧烈起伏，那双总是冷静甚至带着讥诮的眼睛，此刻赤红如血，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疯狂怒焰！羊角坳的血，父母的血，锅炉房并肩的烈焰……所有画面在她脑中疯狂冲撞、碎裂！

不是为了党争！不是为了地盘！仅仅是为了那陈年的、沾满灰尘的私仇！那个疯丫头，竟然在她刚刚从鬼门关爬回来、连队休整喘息、力量最虚弱的时候，用最卑鄙的偷袭，屠戮了她整整一个连！一个从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功勋卓著的老连队！那些兵，不是冰冷的数字，是她白婉龄的袍泽，是她的兄弟！

“好！好一个‘代劳’！好一个‘薄礼’！”白婉龄狂笑起来，笑声嘶哑破碎，带着无尽的悲怆和滔天的恨意，在狭小的土屋里回荡，令人毛骨悚然。她染血的手一把抓起桌上那枚被灰色焦布包裹的硬物。

布条散开，一枚沾满暗褐色血污的五角铜章滚落掌心。冰凉的金属硌着被瓷片割伤的皮肉，那血，有她自己的，更有她兄弟们的！

她死死攥紧那枚铜章，坚硬的棱角深深陷入皮肉，鲜血顺着指缝不断渗出，滴落在桌面，也滴落在叶初蘅那封嘲讽刻毒的信笺上。每一滴血落下，都仿佛在信纸上烙下一个燃烧的复仇印记。

狂笑戛然而止。土屋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油灯燃烧的噼啪声和她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白婉龄缓缓抬起头，脸上所有的暴怒、悲恸、疯狂，如同退潮般敛去，只剩下一种冻结灵魂的、绝对的冰冷。那冰冷的深处，是淬炼到极致的、纯粹的杀意。

她走到挂在土墙上的军用地图前。染血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令人胆寒的稳定，重重地点在代表国民党叶初蘅所部的蓝色标识上。指尖的血，在粗糙的图纸上留下一个清晰、刺目的红点。

然后，她拿起一支削尖的红蓝铅笔，没有半分犹豫，在那蓝色标识上，划下了一道又深又重、几乎要戳破地图的鲜红叉痕！那叉痕的力道，带着千钧的恨意，如同刻在仇人的骨头上！

做完这一切，白婉龄转身，走到门口。她猛地拉开木门，凛冽的寒风裹着雪片呼啸而入，吹得她染血的衣袂猎猎作响。她对着门外肃立、被屋内动静惊动而满脸惊疑的警卫员，声音冷硬如西伯利亚冻土，不带一丝人类的情感：

“传令：”

“一、全团取消休整，即刻进入一级战备。”

“二、电告纵队首长，请求调拨‘穿山甲’。”

“三、把侦察排的‘鹞子’给我叫来。告诉他，”白婉龄的视线投向地图上那个刺目的血叉，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冰锥砸在冻土上，“我要叶初蘅的布防图，要精确到她指挥部灶台底下有几块砖！三天之内，拿不到，让他提头来见！”

警卫员浑身一凛，被那扑面而来的、几乎凝成实质的冰冷杀气压得喘不过气，连忙嘶声应道：“是！连长！”（这里用“连长”而非“队长”，更显边区部队特色和亲兵对白婉龄的敬畏）

白婉龄不再言语，只是站在门口，任凭风雪抽打在她染血的军装和冰冷如石刻的脸上。她摊开紧握的左手，掌心那枚沾满自己与袍泽鲜血的五角铜章，在风雪中闪烁着凄厉而决绝的寒光。下一次，叶初蘅，我们之间流的，只能是其中一个人的最后一滴血！

青丝烬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