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陵江的冰凌尚未化尽,一份来自川黔边界的加急战报,却如同滚烫的烙铁,狠狠砸在了叶初蘅的案头。
“赤水!又是赤水!”叶初蘅猛地将战报揉成一团,指关节因用力而爆出青白!那薄薄的纸页上,冰冷的文字却像淬毒的针,密密麻麻扎进她的眼底——“**残部于川南赤水河畔,四渡赤水,巧渡金沙,国军数十万围剿大军疲于奔命,屡失战机……其部似有神助,行踪飘忽,已跳出包围圈,西窜入滇……”这样,令她怎么在国民面前抬得起头?
“废物!统统都是废物!”叶初蘅的怒吼震得指挥所顶棚的灰尘簌簌落下。她一脚踹翻了面前的炭盆,烧红的木炭滚落一地,点燃了散落的地图边角,腾起呛人的青烟。地图上,那一道道精心部署、用红蓝铅笔重重勾勒的包围线,此刻在赤水河蜿蜒的轨迹面前,显得如此可笑而苍白!四渡赤水!四次!整整四次!数十万装备精良的国军,竟被一群衣衫褴褛的“泥腿子”牵着鼻子,在赤水河两岸来回兜圈,最终眼睁睁看着他们从指缝里溜走!
耻辱!莫大的耻辱!这不仅是军事上的惨败,更是对她叶初蘅情报能力、对整个剿总判断力的无情嘲弄!她仿佛能看到白婉龄那张带着讥诮的脸,在硝烟弥漫的赤水河对岸,对着她无声地冷笑。
“神助?狗屁的神助!”叶初蘅双目赤红,胸膛剧烈起伏,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她抓起桌上那柄曾斩下“鹞子”头颅的匕首,狠狠扎进地图中央,刀尖穿透纸背,深深钉入桌面!“是那个疯女人!是白婉龄!一定是她!是她的人在给**带路!是她摸清了我们的部署!是她——”
愤怒的咆哮戛然而止。一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倏地钻进脑海:白婉龄……她收到“鹞子”的头颅,已经过去月余。以她的性子,那滔天的恨意,绝不会无声无息!这四渡赤水,这精准到令人胆寒的穿插迂回,这如同戏耍般的“神助”……会不会就是她酝酿已久的、最致命的反击?用整个战局的胜利,用数十万国军的狼狈,来为“鹞子”祭旗?来回应自己那份沾血的“回礼”?
这个念头让叶初蘅浑身发冷,随即又被更汹涌的怒火吞噬!她感觉自己像个被愚弄的傻子!羊角坳的仇是报了,鹞子的头是砍了,可这有什么用?白婉龄用一场足以载入史册的胜利,一记更响亮、更彻骨的耳光,狠狠抽在了她的脸上!抽在了整个国民党的脸上!
就在这怒火几乎要将她焚毁之时,副官脸色惨白,捧着一个没有任何标识、却散发着淡淡桐油和血腥混合气味的木盒,脚步沉重地走了进来。
“叶……叶上校……对岸……送来的……”副官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叶初蘅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个木盒上。不需要打开,她也能猜到里面装着什么——必定是白婉龄的回信!在这种时候送来的信,其内容之恶毒,可想而知!
“放下!滚出去!”叶初蘅的声音嘶哑。
副官如蒙大赦,放下木盒,几乎是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
指挥所内死寂一片,只有炭火余烬的噼啪声和叶初薇粗重的喘息。她死死盯着那个木盒,如同盯着一条盘踞的毒蛇。许久,她才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揭开了盒盖。
没有头颅,没有血腥。盒底安静地躺着一封信,信纸折叠得整整齐齐。旁边,赫然压着一支勃朗宁手枪的弹匣——正是她当初在锅炉房并肩作战时,白婉龄用来救她、后来又在羊角坳被她缴获的那支勃朗宁的弹匣!弹匣表面擦拭得锃亮,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
叶初蘅的瞳孔骤然收缩。她拿起信,展开。上面的字迹狂放不羁,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漫不经心的潦草,却字字如刀:
叶大小姐台鉴:
“回礼”已悉。礼数周全,盛情难却,鹞子泉下有知,定感念大小姐“厚待”。
闻大小姐近日于赤水河畔排兵布阵,运筹帷幄,欲效仿韩信十面埋伏之古风,气魄非凡,弟心甚向往之。奈何天公不作美,赤水河神似更偏爱草鞋布衣,四次摆渡,竟让弟等泥腿子侥幸“溜达”了出来。观贵军围追堵截之盛况,如观龙舟竞渡,锣鼓喧天,气势磅礴,只可惜……(此处字迹故意涂改了两下,仿佛写错又懒得重写)船桨挥得用力了些,水花太大,迷了自家眼睛?
弟观大小姐近日火气颇旺,肝气郁结,恐于玉体有损。特将大小姐心爱之物(弹匣)完璧奉还,内有子弹七颗,皆擦拭一新,颗颗精良。望大小姐善加保管,他日若再遇“鼠辈”(此处加了引号)惊扰,或可一展神威,聊作防身。总好过……(此处笔锋陡然凌厉)拿袍泽兄弟的血来浇花!
另:贵军围剿大业,声势浩大,弟等疲于奔命,唯有望风而“逃”(此字写得极大)。下次若再摆“鸿门宴”,烦请大小姐提前告知宴设何处,免得弟等不识抬举,又扰了大小姐“瓮中捉鳖”的雅兴!
春日将近,万物复苏,唯愿大小姐心火稍息,莫要气坏了身子,折了青天白日徽的威风。
白婉龄 奉上
又及:贵军地图绘制精良,山川河流标注清晰,弟借来一观,受益匪浅。现已“完璧归赵”,随信附上,权作谢礼。(信纸末尾,竟真的用极细的笔触,勾勒了一幅极其简略却关键点分明的赤水河渡口草图!)
“噗——!”
叶初蘅只觉一股腥甜的热流猛地冲上喉头!她强行压下,但眼前仍阵阵发黑。白婉龄的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剧毒的钢针,精准地扎在她最痛的地方!嘲讽她的失败,嘲讽她的无能,嘲讽她拿袍泽兄弟的血泄私愤!甚至用她自己的弹匣和缴获的地图来羞辱她!那幅简笔地图,更是赤裸裸地炫耀着红军对国军部署的了如指掌!
极致的愤怒如同火山在她体内爆发!所有的理智、所有的矜持、所有从小被灌输的贵族仪态,在这一刻被焚烧殆尽!她猛地将信纸狠狠摔在地上,一脚踏了上去!军靴的厚底在纸面上疯狂地碾磨,仿佛要将那上面的每一个字、每一句嘲讽都碾进泥里!
“白婉龄!你——!”她嘶声怒吼,声音因极致的暴怒而扭曲变形。脑海中,母亲教导的那些温婉汉语早已被滔天的怒火烧成灰烬,只剩下血脉深处、来自蒙古草原先祖的、最原始最暴烈的诅咒,如同失控的野马,冲破喉咙,狠狠砸向虚空:
“ᠬᠠᠯᠠ ᠤᠨ ᠬᠥᠬᠡ!” (Khalaan khokh! / 黑洞里的野狗!)
这句古老而粗粞的蒙古语脏话,带着草原风雪的凛冽和狼嚎般的怨毒,在空旷的指挥所里轰然炸响!惊得门外守卫的士兵浑身一颤,面面相觑,不知长官为何突然发出如此骇人的异族咒骂。
叶初蘅胸膛剧烈起伏,脸色由暴怒的赤红转为一种可怕的惨白。她低头,看着脚下被军靴碾得稀烂、沾满灰尘和炭灰的信纸,又看了看木盒里那支擦得锃亮、仿佛无声嘲笑着她的勃朗宁弹匣。
冰冷的杀意,前所未有的冰冷杀意,如同内蒙古的寒流,瞬间冻结了她所有的怒火。她慢慢弯下腰,捡起那支弹匣,冰冷的金属触感直透骨髓。她将弹匣紧紧攥在掌心,坚硬的棱角几乎要嵌进肉里。
“备马。”叶初蘅的声音已经听不出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原,“去前沿观察哨。我要亲眼看清楚,那条赤水河……到底流的是水,还是我叶家军的血!”
嘉陵江的寒风灌进指挥所,吹散了地上的纸灰。一场更血腥、更残酷的猎杀,已在白婉龄刻毒的嘲讽和叶初蘅母语的诅咒中,拉开了帷幕。下一次,她们之间,将再无转圜,唯余不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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