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田温热的尸体在晨光中迅速冰冷,粘稠的血液浸透了叶初蘅单薄的衣衫,带来一种诡异的、令人作呕的暖意。她被粗暴地拖离那具尸体,像丢弃垃圾一样掼在冰冷的地面上。骨头撞击硬物的剧痛让她闷哼一声,却唤不回一丝神志。眼前是晃动的人影、刺耳的日语咆哮、还有黑洞洞的枪口,但这些都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冰冷的毛玻璃。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被彻底掏空的虚无。大仇得报的瞬间,抽走了她赖以支撑的全部灵魂和生命力。
粗糙的绳索捆死了她的手腕,勒进皮肉。她被两个如狼似虎的日本兵架起来,拖向院外临时设立的刑讯点——一间散发着霉味和血腥气的土坯房。她甚至没有挣扎,头颅无力地垂着,沾满仇敌和自己鲜血的脸庞一片死灰,那双曾经燃着疯狂火焰的眼睛,此刻只剩下灰烬般的死寂。口袋深处,那块被体温和热血彻底浸透、早已化成一滩粘稠浆糊的边区硬糖,正无声地贴着她冰冷的皮肤,成为这场毁灭性复仇唯一的、卑微的祭品。
土坯房里,刑具冰冷地陈列着。一个面目狰狞的军曹狞笑着,用生硬的中日语混杂着污言秽语逼问她的身份、同伙和潜入方式。鞭子带着呼啸的风声落下,抽在她早已伤痕累累的背上,皮开肉绽的剧痛只让她身体微微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如同濒死小兽的呜咽,再无更多反应。她像一具彻底失去灵魂的躯壳,任由暴行加身。当烧红的烙铁带着皮肉焦糊的恶臭逼近她的脸颊时,那空洞的眼睛才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但里面没有任何恐惧,只有一片荒芜的死寂。
“说!八嘎!”军曹的耐心耗尽,举起烙铁。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在院墙外猛然炸响!剧烈的震动让土坯房的屋顶簌簌落灰!紧接着,密集的枪声如同爆豆般从四面八方响起!汉语的怒吼、蒙古语的战嚎、日语的惊叫瞬间混杂成一片!
“敌袭!支那军!游击队!”外面彻底乱了套!
刑讯室的军曹和士兵脸色大变,慌忙丢下烙铁,抓起枪就往外冲!
几乎是同时,土坯房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被一股巨力从外面狠狠踹开!硝烟和晨光中,一个熟悉的身影如同猎豹般冲了进来!是白婉龄!
她脸上沾着硝烟和汗渍,眼神锐利如刀,手中驳壳枪枪口还冒着青烟。看到被绑在木柱上、浑身是血、眼神空洞的叶初蘅,尤其是看到她脸颊旁那刚刚移开、兀自散发着恐怖热量的烙铁时,白婉龄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混合着刺骨的寒意直冲头顶!
“小蘅!”一声短促到几乎变调的呼喊,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惶和痛惜,脱口而出!
没有半分犹豫!白婉龄闪电般扑到叶初蘅身边,锋利的匕首寒光一闪,捆缚的绳索应声而断!叶初蘅失去支撑,软软地向地面瘫倒。
“走!”白婉龄低吼一声,不顾叶初蘅满身的血污,一把将她瘦小的身体扛上肩头!那轻飘飘的重量让白婉龄心头狠狠一揪。叶初蘅没有任何反应,像一袋毫无生气的沙土。
“掩护!”外面传来警卫排战士的怒吼和激烈的交火声。显然,白婉龄带来的小股精锐和可能联系上的当地抗日武装,正以突袭的方式制造混乱,为他们争取时间。
白婉龄扛着叶初蘅,如同扛着整个世界最沉重的负担,矮身冲出硝烟弥漫的土坯房。子弹嗖嗖地从耳边飞过,打在土墙上溅起泥屑。她咬着牙,凭借着敏捷的身手和对地形的记忆,在混乱的院落中左冲右突,朝着预定的接应点——那处废弃的羊圈狂奔!
“乌云”正在那里焦躁地刨着蹄子。两名战士正依托掩体,拼命阻击追来的日军。
“上马!”白婉龄冲到“乌云”旁,几乎是粗暴地将毫无反应的叶初蘅横搭在马鞍前桥上,自己也翻身而上,紧紧护住她。
“撤!”白婉龄厉喝,一夹马腹!
“乌云”长嘶一声,如同离弦之箭,载着它濒死的主人,在白婉龄的护卫下,再次冲向荒原!身后,枪声、爆炸声和日军的狂吼渐渐被甩远。晨光彻底刺破了黑暗,将这片饱受蹂躏的土地染上血色。
白婉龄一手控缰,一手紧紧揽着身前冰冷瘫软的叶初蘅。她能感觉到叶初蘅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呼吸,感觉到她身体无法抑制的细微颤抖。低头看去,叶初蘅沾满血污的脸上,那双空洞的眼睛茫然地睁着,映照着荒原上惨淡的晨光,没有焦距,只有一片死寂的灰烬。她的右手,却无意识地紧紧攥着,指缝间渗出粘稠的、暗红色的糖浆和血水的混合物。
那点卑微的甜,终究在血与火的尽头彻底融化,混合着刻骨的仇恨与牺牲,粘稠地粘在叶初蘅的掌心,也粘在了白婉龄此刻翻江倒海的心上。她收紧手臂,将那个冰冷破碎的身体更紧地拥在怀里,迎着凛冽的晨风,策马狂奔。救出来了,但这具躯壳里还剩下什么?白婉龄不知道。她只知道,那个关于糖的秘密,连同这血淋淋的营救,已将她和叶初蘅的命运,以一种最惨烈的方式,死死捆在了一起。前路,依旧是茫茫的荒原和未知的血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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