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辑:暗流初涌
第6章:秉礼学校的“礼”
第1节:代课先生
赵山河的长衫下摆还沾着田埂的泥点,站在秉礼学校的青砖门楼下,手心沁出的汗几乎要把伪造的介绍信洇透。门房领着他往办公室走时,他特意拽了拽胸前的临时校徽——银质的"礼"字边缘有个极小的缺口,是皮司令让人特制的,说孙敬之一看就懂。这枚校徽在阳光下泛着冷光,缺口处的棱角硌着皮肉,像一颗悬在心头的石子,让他每走一步都觉得脚下发沉。
"赵先生是县城派来的?"门房的旱烟杆在鞋底敲了敲,烟灰簌簌落在青石板上,"我们孙校长最看重规矩,尤其是待人接物的礼数。上次有个教员忘了给门房递名片,硬是在门房等了半个时辰才被接见。"话没说完,就见办公室门口立着个人,长衫熨得笔挺,连袖口的褶皱都像是精心抚平的,圆框眼镜后的目光正落在赵山河的校徽上,那眼神沉静得像口深井,让人看不透底。
是孙敬之。
赵山河的喉结动了动,按事先编好的话说:"在下赵文,奉教育局令,来代三个月国文课。"他故意把"文"字咬得轻些,这是跟李百晓对过的暗号,"文"通"闻",意为传递消息。说话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孙敬之胸前的校徽——那枚刻着"见此徽如见我"的信物,边缘光滑,没有缺口,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显然是常年佩戴摩挲的结果。
孙敬之没伸手,指尖慢悠悠地抚过自己胸前的校徽,动作轻得像在触碰易碎的瓷器。"赵先生的校徽......"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窗外来的光,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看着有些眼熟。"
赵山河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临时校徽是按真校徽仿的,铜料、字体都分毫不差,唯独这缺口是皮司令加的暗记,说是孙敬之见了必能会意。难道这画蛇添足的一笔反而露了馅?他攥着衣角的手微微发颤,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却听见孙敬之突然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问:"皮司令最近可好?"
像道惊雷在耳边炸开,赵山河只觉得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定了定神,想起李百晓教的应答词,字字清晰地答:"他说,就等你这的'礼'字配'晓'字了。"这是早就约定好的接头语,"礼"是孙敬之手里的半张布防图,"晓"是皮司令那边的另一半,合在一起才能看清日军的全部布防。
孙敬之的镜片后的眼睛亮了亮,像是蒙尘的铜镜被擦亮。他突然抬手拍了拍赵山河的肩,力道不轻不重,带着一种隐秘的默契:"赵先生一路辛苦,我带你去看宿舍。"转身时,赵山河瞥见他指尖在袖口飞快地敲了三下——长短长,正是皮司令说过的"安全"信号。悬着的心稍稍落下,他这才注意到办公室的八仙桌上摆着本摊开的《论语》,夹着的书签是片干枯的艾草,叶片边缘带着锯齿,跟他在玉米地接头时,李百晓塞给他的那种一模一样。
孙敬之走在前面,长衫的后摆扫过门槛时,赵山河看见他鞋跟沾着点暗红的土——那是缑氏镇特有的红黏土,黏性极大,沾在鞋上很难蹭掉。看来孙敬之最近去过那里,难道日军在缑氏镇有了新动作?他正思忖着,孙敬之突然回头,眼镜片后的目光带着审视:"学生们都盼着新先生呢。尤其是讲'礼'字的时候,总有人问,礼到底是什么。"
赵山河望着对方胸前的校徽,突然明白这话里的深意。在这乱世,礼早已不是《论语》里的繁文缛节,是校徽上的暗记,是接头时的暗号,是藏在斯文外表下的信念。他跟着孙敬之穿过天井,看见教室里的孩子们正扒着窗沿探头望过来,童声里混着远处岗楼的哨声,像首绷紧的弦歌,既清澈又沉重。
"赵先生住这间吧。"孙敬之推开东厢房的门,一股淡淡的墨香扑面而来,"隔壁就是我的办公室,有不懂的随时问。"他转身要走,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对了,今晚的教员会,别忘了来。"
赵山河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回廊拐角,手心里的汗终于凉透。临时校徽的缺口硌着皮肤,像块发烫的烙铁——他混进来了,但孙敬之那句"皮司令最近可好"里,似乎藏着比接头更深的意味,是担忧,是试探,还是别的?窗外的风吹过梧桐叶,发出沙沙的响,像有人在暗处低语,搅得他心里又泛起新的波澜。
第2节:课堂玄机
"'礼'者,履也。"孙敬之的粉笔在黑板上划过,发出"吱呀"的轻响,在寂静的教室里格外清晰,"意为践行,要像穿鞋踏地般踏实。"他转身时,目光扫过台下,在赵山河坐的旁听席上停了停,像在确认什么。
赵山河的手指在膝盖上轻轻叩着,数着孩子们的齐读声。教室里弥漫着粉笔灰的味道,混着旧课本的油墨香,看似平静的课堂下,他的每根神经都像拉满的弓弦——皮司令说过,孙敬之会用课堂暗号传递消息,就藏在"礼"字的写法里。他记得李百晓反复叮嘱:"孙先生是个讲究人,暗号也藏得文气,得仔细看他落笔的轻重缓急。"
"大家看这个'礼'字,"孙敬之举起粉笔,在黑板上重写,白色的粉笔灰簌簌落在他的长衫前襟,"左边是'示',代表祭祀的神主,右边是'豊',像两串玉串在祭器上,本义是祭祀的仪式......"他一笔一划写得很慢,写到最后一捺时,突然手腕一转,将那笔拖得极长,几乎划过半块黑板,粉笔灰簌簌落下,正好飘在赵山河手背上。
冰凉的触感让赵山河心头一震。是这个!皮司令特意交代的"紧急情报"暗号——"礼"字末笔拖长,意为事不宜迟,必须立刻接头。他不动声色地用指尖捻起手背上的粉笔灰,白色粉末在指腹间散开,像层隐秘的嘱托。讲台下的孩子们还在跟着念:"礼之用,和为贵......"童声稚嫩,却不知这朗朗书声里,正藏着关乎生死的暗语。
"孙先生,"后排突然有个虎头虎脑的学生举手,胳膊举得笔直,"日军岗楼的人又来要粮食了,他们说这是'皇军的规矩',这也算'礼'吗?"
孙敬之的粉笔顿了顿,镜片后的目光沉了沉,像平静的湖面投进石子:"礼分宾主,对豺狼不必讲礼。"他放下粉笔,拍了拍手上的灰,白色粉末在他深色的袖口留下浅痕,"就像这粉笔,该写时写,该停时停。"这话像说给学生听,更像说给赵山河——时机到了,该行动了。
下课铃响时,赵山河故意磨磨蹭蹭地收拾东西,将带来的教案本翻得哗啦响。孙敬之送走学生,转身擦黑板,抹布擦过"礼"字长捺的动作格外慢,像是在反复擦拭什么重要的痕迹。"赵先生对'礼'字有研究?"他头也不回地问,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略懂些。"赵山河走到讲台边,声音压得低,只有两人能听见,"比如'礼'要配'仪',就像......"
"就像'礼'配'晓'。"孙敬之接过话头,抹布"啪"地甩在盆里,水花溅起几滴在赵山河手背上,凉丝丝的,"阁楼有批新到的课本,赵先生帮我搬一下?"
赵山河点头时,眼角的余光瞥见孙敬之的袖口沾着点红泥——跟他鞋跟上的红黏土同色。看来紧急情报确实跟缑氏镇有关,或许是日军在那里增兵了?他跟着孙敬之往阁楼走,楼梯在脚下发出"咯吱"的呻吟,每一步都像踩在紧绷的弦上,远处岗楼传来的换岗哨声,正好成了这诡异氛围的背景音。
阁楼的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一股陈旧的味道。推开门,里面堆着半人高的杂物,旧桌椅、破木箱、卷起来的字画,蒙着厚厚的灰尘。孙敬之推开门的瞬间,赵山河闻到股熟悉的桐油味——跟李百晓刀鞘上的味道一样,是根据地用来防潮的火油味,掺了松香,格外刺鼻。看来这里不仅是藏课本的地方,更是个隐秘的联络点。
"就在最里面的箱子里。"孙敬之指了指墙角,自己却靠在门框上,目光望向校门口的方向,像尊警惕的石像。赵山河明白,这是放哨的意思。他弯腰去搬箱子时,指尖触到箱底的硬物,四四方方,形状像卷起来的纸。心跳骤然加速,他知道,那就是他此行要取的东西。
第3节:阁楼布防图
赵山河的手指刚触到箱底的油纸,就听见孙敬之在门口低喝:"蹲下!"他条件反射地缩身,头顶的瓦片突然"啪"地响了一声——是子弹穿透瓦片的声音!碎瓦渣簌簌落在他的长衫上,带着尘土的腥气。
"伪军巡逻队。"孙敬之飞快地吹灭油灯,阁楼瞬间陷入漆黑,只有窗缝透进点微光,映出他绷紧的侧脸,下颌线像刀刻的一样,"刚才在教室看见他们往这边来了,没想到这么快。"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镇定。
赵山河的后背贴着冰冷的墙壁,听见外面传来皮靴踩过青石板的声音,"咔哒咔哒",像敲在人心上的鼓点。还有人用枪托砸门房的吆喝:"查户口!所有男丁出来!"粗哑的嗓音穿透门板,震得人耳膜发疼。他攥着那卷油纸的手微微发颤,指腹能摸到油纸下凹凸的线条——是布防图的纹路吗?是那半张能决定黑石关铁路桥命运的图纸吗?
孙敬之突然摸到他身边,将半截麻纸塞进他手里,纸边粗糙,带着草木的纤维感:"快拼!"黑暗中,他的呼吸近在咫尺,却平稳得像无风的湖面。
借着窗缝透进的月光,赵山河展开自己怀里的残片。那是李百晓临行前交给他的,用油布层层包裹,藏在长衫的夹层里,贴着心口的位置,被体温焐得温热。两张麻纸一合,边缘的锯齿严丝合缝,像块被劈开的玉佩终于复原。一张完整的布防图赫然出现——日军的粮仓用三角形标注,炮楼是黑色圆点,巡逻路线用虚线画出,甚至连岗哨换班的时间都用小字标得清清楚楚,寅时换岗,卯时查哨,精确到刻。
"看这里。"孙敬之的指尖点在图中央,那里用红笔圈着三个圈,像三颗警示的血珠,写着"黑石关铁路桥","皮司令要炸的地方,就等你的侦察结果。"他的指尖带着凉意,划过图纸上的铁路线,像在描摹一条生死线。
赵山河的呼吸猛地一滞。黑石关!他想起出发前,皮司令在油灯下指着地图说的话:"那座桥是日军运输军火的命脉,炸了它,豫西的鬼子就成了没牙的老虎。"他也想起李百晓说的"缺了角的月亮",那是他们暗语里对黑石关的称呼,因为铁路桥的轮廓在月夜下像轮残月。原来布防图的最终目的,是为了炸掉这座运输军火的铁路桥。
"我已经摸清了桥体结构,"孙敬之的声音压得像耳语,只有两人能听见,"桥墩是钢筋混凝土的,得用双倍药量。但日军加派了一个小队守着,得知道他们的换岗规律......"
"咚!咚!"
阁楼的门突然被敲响,力道极大,门板都在摇晃。伪军的吼声穿透门板:"里面有人吗?开门!再不开门老子开枪了!"粗野的叫嚣里,还夹杂着枪栓拉动的"哗啦"声。
孙敬之飞快地将布防图卷起来,塞进赵山河的长衫夹层,又往他手里塞了把剪刀——铁制的,刃口锋利,带着铁锈的味道:"从后窗跳,顺着排水管下去,巷口有辆拉粪的马车,车夫戴蓝布帽,是自己人。"他自己则摸向墙角的扁担,那扁担是硬木做的,油光锃亮,显然用了多年,"我拖住他们。"
赵山河看着他镜片后坚定的目光,突然想起皮司令的话:"孙敬之是文弱书生,却比谁都硬气。"窗外的皮靴声越来越近,甚至能听见伪军在议论:"刚才看见个穿长衫的进了学校,说不定就是**探子......"时间不等人,他知道自己必须走。
后窗的插销被拉开,晚风灌进来,带着野草和泥土的气息,是自由的味道。赵山河回头望了一眼,孙敬之已经举起扁担,站在门后,像尊即将迎向风雨的石像。月光从窗缝照进来,在他身上镀了层银边,胸前的"礼"字校徽在暗处闪着微光。赵山河攥紧怀里的布防图,那卷纸硌着胸口,烫得像团火——这不仅是张图纸,更是孙敬之豁出性命守护的信念。
跳下去,就能带着布防图去找接应的人;留下来,或许能帮孙敬之分担。可皮司令还在等侦察结果,铁路桥的爆破计划不能耽搁。赵山河的脚刚踏上窗台,就听见门被踹开的巨响,像山崩一样。他最后看了眼门后的身影,纵身跃入窗外的黑暗里,身后传来扁担挥舞的风声和伪军的惨叫,像一曲悲壮的挽歌。
巩县烽火抗日之豫西铁血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