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前世今生的轮回

苏清璃坠进一片暖烘烘的香里时，以为自己要碎了。

不是青丘殿里那刺骨的寒，是带着水汽的、甜津津的暖。鼻尖萦绕着桃花瓣的清香，耳边是哗哗的水声，她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一条摇晃的渡船上，身上穿的不是玄色衣裙，是件淡粉的布衫，袖口磨得发毛，手里还攥着块没绣完的帕子，针脚歪歪扭扭，绣的是半朵刚绽的桃花。

“姑娘，能借过一下吗？”

身后传来清润的男声，像山涧的泉水滴在玉石上。她回头，撞进一双含笑的眼睛里——那是个穿青布长衫的书生，背着半旧的书箱，额角沾着点渡头的泥，却丝毫不显狼狈。他手里捏着块玉佩，玉色温润，上面刻着个“尘”字。

是许珩尘。

可又不是。这张脸比昆仑首徒的眉眼柔和些，少了剑拔弩张的冷硬，多了几分书卷气的腼腆。他见她发愣，又笑了笑，指了指她身后的船舷：“想站那边吹吹风，看能不能醒醒脑子，科举的文章还没理顺呢。”

她忽然就笑了，像被这暖意烫化了似的，往旁边挪了挪。书生道谢后靠在船舷上，从书箱里翻出个皱巴巴的饼，掰了一半递过来：“家母做的，填填肚子？”

她接过来，饼子带着麦香，温热的，像他指尖的温度。“我叫阿璃，”她没头没脑地说，把手里的绣帕往他面前递了递，“这个……送你吧。没绣完，但若你金榜题名，我就把剩下的半朵桃花绣完，等你来娶我。”

书生的脸“腾”地红了，手里的玉佩差点掉水里。他慌忙把玉佩解下来塞给她，玉上还带着他的体温：“我叫珩尘，许珩尘。这玉佩你拿着，就当……就当定礼。等我回来，一定用十里红妆接你。”

船摇啊摇，桃花瓣落在他们发间，水纹里漂着碎金似的阳光。她摸着怀里温热的玉佩，看他低头啃饼子的样子，觉得这一辈子，大概都会这么暖烘烘的……

“唔……”

额头的冷汗把苏清璃惊醒时，她还在下意识地攥着什么。

指尖触到的不是温润的玉佩，是青丘玉榻冰凉的锦缎。鼻尖萦绕的也不是桃花香，是浓得化不开的药味，带着凝灵草的清苦。她猛地睁开眼，殿顶的九尾纹雕花在烛火下晃动，白薇正坐在榻边打盹，鬓边的珍珠步摇随着呼吸轻轻晃。

是青丘。她还活着。

可刚才的梦太真了。

她甚至能清晰地想起那书生额角的泥点，想起他递饼子时指尖的薄茧，想起桃花瓣落在他青布长衫上的颜色，连他说“十里红妆”时，声音里的羞怯都历历在目。那暖烘烘的香，那晃悠悠的船，比她这百年经历的任何事都要真切，像刻在骨头里的记忆。

苏清璃抬手按在胸口，心脏还在砰砰跳，带着梦里未散的悸动。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这双手握着剑斩过敌，挡过寒箭，指节分明，哪里有半分绣娘的柔软？可刚才在梦里，这双手明明捏着绣花针，指尖缠着细细的丝线，连扎到手时的刺痛都那么清晰。

“清璃？你醒了？”白薇被她的动静惊醒，连忙探身过来，摸她的额头，“烧退了些……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噩梦？

苏清璃摇摇头，又点点头。

若说那是梦，为何细节会那样清晰？可若说那是真的……她是青丘帝女，他是昆仑首徒，仙妖殊途，刀光剑影里见过数次，怎么会是梦里那对约着“金榜题名”的寻常男女？

她下意识地摸向袖口，像在找什么。那里空空如也，没有绣帕，只有缠着灵纱的手臂，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她此刻的身份和处境。

烛火噼啪响了一声，映着她茫然的脸。桃花渡的暖，书生的笑，玉佩的温，像一层薄纱，蒙在她眼前——看得见纹路，却抓不住，一扯就破。可纱下的触感太真，真到让她怀疑，这百年的仙妖对立，这满身的伤痕，是不是才是一场荒诞的梦。

“母后，”她哑着嗓子开口，指尖还停在空荡的袖口，“你说……人会记得前世的事吗？”

白薇愣了愣，以为她烧糊涂了，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傻孩子，哪有什么前世？你好好养伤，等好了，母后带你去看青丘新开的灵犀花。”

苏清璃没再问。

她望着殿顶的雕花，闭上眼。梦里的桃花香好像还在鼻尖萦绕，可现实里的药味更浓。她不知道那到底是真实的前尘，还是重伤昏迷时的臆想，只觉得心口某个地方，像被梦里那半朵没绣完的桃花，轻轻扎了一下，又酸又软，说不清道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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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丘的夜露，凉得像淬了冰，打在苏九璃的玄衣上，激得她打了个轻颤。

她靠在殿后的梧桐树上，左臂的伤还在隐隐作痛，寒毒虽被凝灵草压下去了，灵力却虚得很，连维持人形都觉得吃力。可脑子里的梦，像生了根似的——桃花渡的船摇，书生许珩尘递来的麦饼，还有那块刻着“尘”字的玉佩，触感真实得让她指尖发麻。

“阿璃……”她低声念着梦里的名字，喉间泛起涩意。这两个字像枚生锈的钥匙，捅在记忆深处，明明锁着什么，却怎么也拧不开。她试过凝神回忆，可百年的空白像道墙，墙后只有模糊的光影，唯独那个梦，清晰得像昨天刚发生。

“一定有哪里不对。”她喃喃自语，扶着梧桐树站直。青丘的典籍里提过，轮回之事，唯冥界掌管。生死簿上记着六界众生的前尘后世，若那梦是真的，若她和许珩尘的纠缠不止今生，那生死簿上，必定有答案。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像藤蔓疯长，缠得她心口发紧。她不能等，也等不起——寒毒未清，仙妖两界剑拔弩张，许珩尘的身影总在记忆里晃，梦里的暖与现实的冷反复撕扯，她必须知道，那到底是什么。

夜深时，白薇和苏九玄的寝殿已熄了灯。苏清璃换了身更轻便的黑衣，将凝灵草捣碎敷在伤口上，咬着牙催动仅存的灵力。九尾的残影在她身后虚虚晃了晃，带起一阵极淡的风，避开巡逻的狐卫，悄无声息地掠出了青丘结界。

冥界的气息越来越近，空气里混着忘川的腥味和怨气，比记忆中更浑浊——想必是仙妖大战的亡魂还没散尽，让这地界更显混乱。她的灵力在中途就有些接不上，脸色白得像纸，好几次差点被冥界的煞气掀翻，全凭着一股“必须知道”的劲撑着。

忘川的血色河水在脚下流淌，渡船依旧卡在淤塞的河道里，亡魂的哭喊声刺得她耳膜疼。她没心思管这些，循着记忆里的方向，往冥王宝座所在的幽冥殿飘去。路过轮回台时，她瞥见台上堆着的魂魄里，竟有个眼熟的——是蜀山那个射她寒灵箭的修士，此刻正茫然地站着，不知该入哪道轮回。

苏清璃别开眼，加快了速度。她要找的不是这些，是藏在幽冥殿深处的那本“仙妖卷”生死簿。

离幽冥殿越近，镇魂钟的余响越清晰，震得她气血翻涌。她扶着殿外的黑石柱喘了口气，指尖触到石柱上冰冷的刻纹——那是冥界的符咒，镇压着不安分的怨魂。

“冥王……”她低声念着这个名字，调整了一下呼吸。她不知道冥王会不会见她，更不知道会不会给她看生死簿，但她必须试。那个梦太真了，真到让她觉得，若不找到答案，这百年的活，倒像场糊涂账。

殿门虚掩着，里面透出昏黄的烛火，隐约能听见冥王烦躁的叹息。苏清璃攥紧了袖袋里那枚殷离送的黑曜石小狐狸，临走时下意识带上的，深吸一口气，推门走了进去。

冥界的风卷着她的白发，烛火在她身后晃了晃，映出一道虽虚弱却坚定的影子。她来了，为那个桃花渡的梦，为那段说不清道不明的前尘，也为……弄明白自己和那个昆仑首徒之间，到底藏着多少被时光掩埋的牵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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