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年寺的殿柱被剑气劈得裂开一道缝,木屑混着香灰漫天飞。
许珩尘的左肩被赵临的剑划开一道血口,青布衫瞬间被染红,渗血的地方正冒着白气——是昆仑剑气特有的寒灵,正往骨缝里钻。他咬着牙挡在苏清璃身前,仙剑的寒光已弱了几分,却依旧死死抵着赵临的剑,掌心的血顺着剑柄滴在青砖上,晕开一朵朵暗红的花。
“师兄!你何苦!”赵临的剑又往前送了半寸,寒灵蚀得许珩尘闷哼一声,“这狐妖不值得你这样!”
“闭嘴!”许珩尘的声音带着血沫,余光瞥见苏钰怜正被两名师弟的法器缠住。她的右尾被捆仙绳勒出一道血痕,月白狐袍的袖子被法器划烂,露出的手臂上渗着血,却依旧用九尾护着身后的苏清璃,灵力波动越来越弱——她为了护着妹妹,早就耗了大半灵力。
苏清璃站在两人中间,看着许珩尘肩上的血越流越多,看着姐姐的狐尾被勒得发抖,看着赵临的剑每往前一寸,许珩尘的脸色就白一分。那些被冥界封存的记忆,像被这血色烫开的封印,在她脑子里疯狂冲撞。
“别打了……”她声音发颤,泪水糊了满脸,想去扶他们,却被混乱的剑气逼得连连后退。
“妖物闭嘴!”一名师弟趁机挥出法器,金光直砸苏清璃面门。苏钰怜猛地转身用狐尾去挡,“嘶”的一声,尾尖被金光灼得焦黑,她踉跄着后退,撞在许珩尘身上,两人同时闷哼。
许珩尘的仙剑再也握不住,“哐当”落地。赵临的剑趁势刺来,直指他心口——这一剑要是刺中,就算是昆仑首徒,也得废去半条命。
“许珩尘!”
苏清璃的喊声像被撕裂的帛布。
她看着那柄寒光闪闪的剑离许珩尘越来越近,看着他为了护她而暴露的空门,看着姐姐焦黑的狐尾和他肩上淌血的伤口,那些被强行封存的记忆,在这一刻被彻底撞碎了。
桃花渡的船摇啊摇,书生清砚递来的麦饼温热,他说“等我回来,十里红妆接你”;青丘的梧桐树下,少年殷离捏着丑丑的狐狸石雕,说“九璃喜欢,我就刻一辈子”;冥界的幽冥殿里,冥王合上生死簿,说“前尘的暖,要用今生的痛来换”;桃花渡的夕阳下,许珩尘的吻带着两世的遗憾,他说“别怕,我在”……
所有被遗忘的画面、被封存的情感、被模糊的名字,像决堤的洪水,瞬间灌满了她的脑海。
“啊——!”
苏清璃猛地仰头,白发无风自动,玄色的裙摆在灵力爆发中猎猎作响。被寒灵压制了许久的九尾骤然展开,比苏钰怜的尾巴更黑,更亮,尾尖泛着青金色的光,像淬了火的钢。她的琥珀色瞳仁里翻涌着两世的记忆,有桃花渡的暖,有百年空守的痛,更有此刻看着他们受伤的滔天怒火。
“谁也不许伤他们!”
她的声音不再是病后的沙哑,而是带着狐族帝女的威严,震得殿梁上的灰尘簌簌往下掉。未等众人反应,她已闪到许珩尘身前,九尾一甩,青金色的灵力像鞭子,狠狠抽在赵临的剑上。
“铛——!”
赵临的剑被震得脱手飞出,整个人像被巨石砸中,倒飞出去撞在殿柱上,喷出一口血。另外两名师弟吓得后退,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强的狐妖灵力,那灵力里裹着两世的怨与痛,比仙魔大战时的戾气更吓人。
苏清璃的目光扫过他们,带着彻骨的冷:“滚。”
她的九尾轻轻拂过许珩尘的伤口,青金色的灵力渗入,竟压下了寒灵的侵蚀。许珩尘愣住了,看着她眼底清晰的痛惜与坚定——那不是迷茫的苏清璃,是记起了一切的她,是那个在桃花渡对他笑、在青丘为他犹豫的阿璃。
“清璃……”他声音发哑,肩上的痛仿佛都消失了。
苏钰怜也怔住了,看着妹妹展开的九尾,感受着她身上熟悉又陌生的灵力——那是苏清璃本该有的力量,是被记忆封印压制了太久的、属于青丘帝女的锋芒。她的狐尾轻轻蹭了蹭妹妹的尾尖,眼里闪过欣慰与了然。
赵临挣扎着爬起来,看着苏清璃眼中的清明,再看看许珩尘肩上迅速愈合的伤口,终于意识到不对劲。这狐妖的灵力……竟能压制昆仑寒灵?许师兄为她拼命,难道不只是因为前尘牵绊?
“我们走!”他咬着牙,捡起剑,带着师弟们踉跄着退出殿外,临走前狠狠瞪了许珩尘一眼,“师兄,你好自为之!”
殿内终于安静下来,只剩下三人的呼吸和窗外的山风。
苏清璃收回九尾,转身扶住许珩尘,指尖触到他染血的衣襟,眼泪忽然掉了下来:“傻子……谁让你替我挡剑的?”
许珩尘看着她眼里的泪,那泪里有心疼,有嗔怪,更有失而复得的清明,忽然笑了,抬手想擦她的泪,却被肩上的痛牵扯得皱眉。
苏钰怜走上前,替他们处理伤口,看着妹妹眼底不再迷茫的光,轻声道:“记起来了?”
苏清璃点头,泪掉得更凶,却笑着:“记起来了。桃花渡的饼,冥界的交易,还有……你为我闯断魂崖的阿离,为我对抗同门的许珩尘。”
她的记忆回来了,带着两世的暖与痛,带着仙妖殊途的难,却也带着此刻身边两人真切的体温。
许珩尘握住她的手,掌心的血与她的泪混在一起,像解开了所有的结:“记起来就好。”
殿外的阳光重新照进来,落在三人交握的手上,香灰未散,却仿佛已驱散了所有的寒。苏清璃望着许珩尘带伤的笑,望着姐姐眼底的暖意,忽然明白——这场爆发,不是意外,是命运早就写好的重逢。前尘的债,今生的缘,终于在她记起一切的这一刻,有了最清晰的模样。
--
客栈的窗纸被山风吹得发颤,药味混着血腥味,在不大的房间里弥漫。
苏清璃正用沾了灵泉水的布巾,轻轻擦拭许珩尘肩上的伤口。他的伤比看着重,昆仑寒灵蚀骨,虽被她的灵力暂时压住,可皮肉外翻的地方还在渗血,触得她指尖发颤。
“疼吗?”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刚恢复记忆的沙哑,还有藏不住的心疼。眼前这人的眉骨还沾着灰,青布衫的领口被血浸得发硬,想起刚才他为了护她,硬生生扛下赵临那记含着寒灵的剑,她的心就像被攥在手里揉。
许珩尘摇摇头,目光落在她低垂的眼睫上。那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是刚才在祈年寺掉的,此刻沾着点药草的碎末,像沾了星子。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指尖的温度,带着青丘狐族特有的暖,比任何灵药都管用。“不疼。”他说,声音里带着笑意,“你记起来了,比什么都好。”
苏清璃的动作顿了顿,抬头看他。他眼里的坦诚像山涧的清泉,映着她的影子,让她想起桃花渡上,那个说“等我回来”的书生。可这影子里,还有昆仑首徒的担当,有对抗同门时的决绝,压得她心口发沉。
“许珩尘,”她放下布巾,指尖攥得发白,声音忽然沉了下去,“赵临他们回去,一定会告诉你师父,告诉你掌门。你为了护我,和同门反目,伤了师兄……昆仑不会放过你的。”
许珩尘的眉峰微蹙,刚想开口,就被她打断。
“你把我抓回去吧。”
这话像块冰,砸在两人之间。许珩尘猛地抬头,眼里满是错愕:“清璃,你说什么?”
“抓我回昆仑。”苏清璃的目光很直,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就说你是假意护我,实则诱我入瓮。他们要的是我,只要把我交出去,你对抗同门的罪就能减轻,至少……不会被逐出师门,不会被废去修为。”
她的声音很稳,可攥着布巾的手,指节已泛白。恢复的记忆里,有昆仑的铁律——护妖者,与妖同罪。她见过被废去修为的仙门弟子,在昆仑山脚乞讨的模样,她不能让许珩尘变成那样。
“胡闹!”许珩尘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眼底的错愕变成了怒意,还有一丝被刺痛的红,“苏清璃,你当我护你,是为了回头把你交出去?”
“我不是这个意思!”苏清璃被他捏得生疼,却没挣开,眼眶红了,“我是不想你因为我,毁了自己的道途!你是昆仑首徒,你的道在昆仑,在修仙证道,不是为了一只狐妖……”
“我的道在哪里,我自己说了算!”许珩尘的声音陡然拔高,肩上的伤口被扯得裂开,渗出血珠滴在她手背上,滚烫的,“从桃花渡见你的第一眼,从祈年寺护你的那一刻,我就没想过回头!护你,不是错,是我自己选的道!”
门外传来轻响,苏钰怜端着药碗走进来,刚好听见这话,脚步顿住了。她看着妹妹泛红的眼眶,看着许珩尘攥紧妹妹手腕的样子,眉峰蹙得更紧——她就知道,这丫头恢复记忆后,定会为许珩尘的处境担忧,却没料到她会想出“自投罗网”的法子。
“清璃,你别傻了。”苏钰怜把药碗放在桌上,九尾的虚影在身后晃了晃,带着怒意,“昆仑要抓你,是怕你威胁仙门,不是许珩尘交人就能了事的。你去了,只会被他们锁在锁妖塔,受寒灵蚀骨之苦,许珩尘就算脱了罪,心里能安吗?”
苏清璃低下头,手背的血迹被眼泪冲得淡了些。她当然知道,可她更怕……怕许珩尘因为她,被钉在“叛出师门”的耻辱柱上,怕他百年苦修毁于一旦,怕他变成仙门唾弃的对象。
“我不能让你因为我……”
“没有‘因为你’。”许珩尘打断她,声音放得柔了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是我自己要护你,与你无关。从看到你在桃花渡站着的那一刻,从翻开生死簿的那一页,我就知道,我和你的缘,早就断不开了。对抗同门也好,被逐出师门也罢,都是我该担的,不后悔。”
他松开她的手腕,指尖轻轻拂过她鬓边的碎发,那里还沾着点祈年寺的香灰。“再说,”他笑了笑,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真要抓你,我也得先问问你愿不愿意跟我走。你若不愿意,昆仑的锁妖塔,未必关得住青丘帝女。”
苏清璃被他逗得鼻子一酸,眼泪却没掉下来,反而笑了,带着泪的笑,像雨后初晴的桃花。她抬手捶了下他没受伤的胳膊:“谁要跟你走……”
话虽这么说,心里的沉重却散了大半。她望着他眼里的坚定,望着姐姐担忧却不再反对的目光,忽然明白——有些后果,不是她一个人能扛的,也不是她推出去就能解决的。
许珩尘看着她笑了,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他拿起桌上的药碗,递到她面前:“先把药喝了,你的灵力刚恢复,还虚着。”
苏清璃接过药碗,药味很苦,可喝下去时,却觉得暖烘烘的,从喉咙一直暖到心口。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山风还在吹,可客栈的小房间里,却因为这场带着疼惜与决绝的争执,生出了种奇异的安稳。
她知道,昆仑的账还没算,仙妖的坎还没过,但至少此刻,他们是站在一起的。而这就够了。
九尾辞,仙途误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