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雾还没散,缠着人界的青石板路,像裹了层纱。
苏钰怜牵着苏清璃出门时,街角的早点摊刚支起来,油条的香气混着豆浆的暖,漫得满巷都是。苏清璃穿着件素色的布裙,白发被松松挽了半束,露出的侧脸在雾里显得格外柔和。她走得有些慢,目光总不自觉地往客栈方向瞟,像在期待什么,又像在害怕什么。
“在想什么?”苏钰怜侧头看她,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腕——昨夜回房后,妹妹就一直对着窗外出神,鬓边的桃花瓣掉光了,也没再摘新的戴上。
苏清璃摇摇头,攥紧了手里的小荷包:“没什么。就是觉得……今天的雾好浓。”
“浓雾散了才看得清东西。”苏钰怜笑了笑,往东边的方向走,“听说城东的祈年寺很灵,去那里烧柱香吧,说不定能求个‘想得便得’的愿。”
苏清璃的心跳莫名快了些。想得便得……她现在最想“得”的,是那段被遗忘的记忆,还有……每次看到许珩尘时,心口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
刚走到祈年寺的山脚下,就见石阶上站着个熟悉的身影。
青布衫被晨雾打湿了些,发梢沾着细碎的水珠,手里还提着个食盒,显然是刚从早点摊过来。许珩尘也没想到会在这里撞见她们,提着食盒的手顿了顿,目光先落在苏清璃身上,见她素裙白发的样子,眼底闪过一丝惊艳,随即又转向苏钰怜,拱手道:“苏姑娘,好巧。”
苏清璃的脸“腾”地红了,下意识地往姐姐身后躲,指尖却悄悄掀起布裙的一角,偷偷看他。他手里的食盒冒着热气,隐约能闻到葱花饼的香味,像极了……某个模糊梦境里的味道。
苏钰怜将妹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心里了然,脸上却不动声色:“许公子也是来祈福的?”
“嗯。”许珩尘点头,将食盒往旁边挪了挪,像是怕挡路,“听说祈年寺的平安符很灵,想求几张带回去。”
“正好。”苏钰怜忽然开口,语气自然得像在说寻常事,“我们姐妹也是来祈福的。许公子若不介意,不如一同上山?人多热闹些,也能互相照应。”
许珩尘愣住了。
他没想到苏钰怜会主动邀约,惊讶过后,目光转向苏清璃。见她低着头,耳根红得像染了胭脂,却没反对,心里忽然涌上一股暖意,连忙点头:“好,多谢苏姑娘。”
苏清璃猛地抬头,眼里满是惊讶,看向姐姐。苏钰怜却只是对她眨了眨眼,牵着她的手率先往石阶上走,声音放得很轻:“人多壮胆,怕什么?”
三人沿着石阶往上走,晨雾在脚边缭绕,像扯不开的纱。
许珩尘走在最后,目光总不自觉地落在苏清璃的背影上。她的裙角被风吹得轻轻晃,挽发的丝带松了半根,露出的白发在雾里泛着银光,像极了他前尘梦里,那个站在桃花渡船头的绣娘——也是这样,总爱低着头,却让人忍不住想看清她的眉眼。
苏钰怜偶尔回头,总能撞见许珩尘落在妹妹身上的目光,那目光里的认真,不像作假。她心里的戒备松了些,故意放慢脚步,让两人之间的距离近了些,随口问道:“许公子求平安符,是求自己,还是求旁人?”
许珩尘的脚步顿了顿,如实道:“求……能解心结的符。”
“心结?”苏钰怜挑眉,“许公子有什么心结?”
他的目光又落在苏清璃身上,见她正偷偷回头看他,两人的视线撞在一起,苏清璃像受惊的小鹿般慌忙转回去,他的嘴角忍不住弯了弯,声音有些哑:“有些前尘的债,今生想还,却不知道该怎么还。”
苏清璃的心跳漏了一拍。
前尘的债……这四个字像锤子,轻轻敲在她的心上。她想起在冥界看到的生死簿碎片,想起桃花渡那个带着遗憾的吻,忽然觉得,他说的“债”,或许和自己有关。
“债总有还的法子。”苏钰怜的声音适时响起,打断了两人之间无声的拉扯,“就像这祈年寺的香,心诚了,菩萨自会指条路。”
她牵着苏清璃加快了脚步,许珩尘也连忙跟上。晨雾渐渐散了,阳光透过树梢洒下来,在石阶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三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偶尔交叠在一起,像被命运的线,悄悄缠在了一处。
苏清璃走在中间,左手被姐姐牵着,右手边是若有似无的、属于许珩尘的清冽气息。她偷偷侧头看他,见他正低头看着脚下的石阶,青布衫的袖口沾着片落叶,像极了……某个被遗忘的画面里,那个为她拂去发间落叶的书生。
心口那片空落的地方,忽然被什么东西轻轻填满了,暖得让她想笑。
祈年寺的钟声从山顶传来,悠远而沉静,像在为这场意外的同行,敲开了一道缝——缝里漏出的光,照亮了前尘的债,也照亮了今生的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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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祈年寺,祈年寺的香火正旺,檀香味混着山风,漫过殿前的香炉。
苏清璃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掌心贴着微凉的平安符纸。阳光透过殿顶的雕花窗,在她白发上投下细碎的金斑,她闭着眼,睫毛在眼下投出浅影,嘴里轻轻念着什么,像在对菩萨说心底最深的愿——或许是求记忆归来,或许是求眼前这人平安。
许珩尘站在她身后半步,手里的香燃得正稳,目光却没落在佛像上,只黏在她的侧脸上。看她念愿时微微颤动的睫毛,看她素裙上沾着的山草叶,看她攥着符纸的指尖泛白,心里忽然软得像被山风浸过的棉花。
苏钰怜站在殿门旁,正和守殿的老和尚说着什么,余光却始终罩着妹妹和许珩尘。见两人之间那层若有似无的暖意在香火里流转,她悄悄松了口气,指尖却凝着灵力——青丘狐妖的气息在人界本就容易外泄,她总觉得不安。
不安在香燃到一半时,应验了。
“许师兄!你果然在这儿!”
殿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混着佩剑出鞘的“噌”声,打断了殿内的宁静。三个穿昆仑道袍的年轻修士冲了进来,为首的是二师兄赵临,剑眉倒竖,目光先落在许珩尘身上,随即像淬了冰似的,猛地转向蒲团上的苏清璃。
“青丘狐妖!”赵临的声音陡然拔高,剑气瞬间扫过香炉,香灰被吹得漫天飞,“师兄!你竟与这妖物在此厮混!”
苏清璃猛地睁开眼,吓得往后缩了缩,手里的平安符纸被攥得发皱。她认得这张脸——战争时,就是这个赵临,指挥着蜀山弟子射向青丘的幼崽。
许珩尘几乎是本能地往前一步,挡在苏清璃身前,手里的香“啪”地掉在地上,火星溅起又熄灭。“二师兄,住手!”他声音沉得像山雨欲来,“她不是妖物,是苏清璃。”
“苏清璃?”赵临冷笑,剑尖直指苏清璃,“不就是那只助纣为虐的九尾狐吗?战争时伤我蜀山三十六名弟子,掌门早就下了令,见之必捉回昆仑问罪!师兄你糊涂了?竟护着她?”
旁边的师弟也跟着附和:“是啊师兄!你忘了‘仙妖殊途’的教诲了?这狐妖定是用了魅惑之术,迷得你神魂颠倒!”
“你们胡说!”苏清璃又气又怕,声音发颤,却还是鼓起勇气反驳,“我没有!”
“还敢狡辩!”赵临剑指一扬,剑气直逼苏清璃面门,“看我替天行道,斩了你这妖物!”
“谁敢动她!”许珩尘猛地拔剑,昆仑仙剑的寒光与赵临的剑气撞在一起,“铛”的一声脆响,震得殿内的烛火乱晃。他挡在苏清璃身前,脊背挺得笔直,眼底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她是我要护的人,要捉她,先过我这关!”
赵临被震得后退半步,满眼不敢置信:“师兄!你疯了?为了一只妖,与同门为敌?”
“她不是妖,她是苏清璃。”许珩尘重复道,剑尖微微颤抖,却没有半分退让。他知道这句话说出口,就等于和整个昆仑为敌,可看着身后苏清璃发白的脸,他别无选择。
“好!好一个‘要护的人’!”赵临怒极反笑,挥剑示意师弟们上前,“看来师兄是被妖术迷心窍了!我们先拿下这狐妖,再带师兄回山,请掌门清理门户!”
两道剑光同时刺向苏清璃两侧!
“休想!”苏钰怜的声音陡然响起,九条雪白的狐尾在殿内骤然展开,灵犀花的香气瞬间化为凌厉的灵力,“青丘的人,轮不到你们昆仑来动!”
狐尾横扫,将两道剑光挡开,木屑飞溅中,苏钰怜已护在苏清璃身侧,九尾如盾,眼底燃着怒意:“我妹妹若真犯了错,青丘自会处置,用不着你们昆仑多管闲事!”
殿内彻底乱了。
香炉翻倒,香灰撒了满地,佛像前的供品被剑气劈得粉碎。许珩尘与赵临剑剑相向,昆仑的冰雪剑气撞得殿梁嗡嗡作响;苏钰怜的狐尾与另外两名师弟的法器缠斗,灵犀花香与道袍的皂角味混在一起,像场混乱的风暴。
苏清璃被护在中间,看着许珩尘为她挡剑的背影,看着他与同门厮杀时的决绝,心口那片被封存的记忆忽然剧烈地疼起来——好像很久以前,也有人这样挡在她身前,为她对抗整个世界。
“许珩尘……”她下意识地唤出声,声音里带着哭腔。
许珩尘的动作顿了一瞬,回头看了她一眼,眼底的坚定里多了丝安抚,随即又转身迎上赵临的剑:“别怕,有我。”
这句话像暖流,冲散了苏清璃一半的恐惧。她攥紧手里的平安符,看着眼前为她对抗整个昆仑的人,看着姐姐怒展九尾的背影,忽然明白——这场祈福,求的或许不是平安,而是看清自己的心。
赵临的剑气再次袭来,许珩尘的仙剑稳稳接住,两人的灵力在殿内炸开,震得窗棂“咯吱”作响。阳光被乌云遮住,祈年寺的钟声不知何时停了,只剩下剑刃相撞的脆响,和一场注定无法善了的仙妖对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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