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卷 总能牵扯她心

人界的市集，正逢三月三的庙会，闹得像打翻了蜜罐。

苏钰怜牵着苏清璃的手腕，月白狐袍的衣角被人群挤得发皱，却依旧护着妹妹往最里面的旧物摊走。“《青丘秘录》说，前尘信物多藏在人间的老物件里，尤其是这种百年未迁的市集，说不定能碰到带‘缘气’的东西。”她侧头对苏清璃笑，目光扫过妹妹发间的桃花瓣——自桃花渡回来后，她总爱往发间别朵桃花，像下意识的习惯。

苏清璃的目光落在两旁的摊位上，糖画的甜香、风车的吱呀、老铜器的锈味混在一起，却没什么能让她上心的。她的指尖空荡荡的，总觉得该握着点什么，心口那片被封存的地方，像有只小兽在轻轻撞，撞得她有些发慌。

“你看那个。”苏钰怜指着前方一个旧物摊，摊上摆着些泛黄的书卷、生锈的玉佩，摊主是个白发老妪，正用抹布擦着块刻着“尘”字的玉佩。

苏清璃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玉佩的纹路很眼熟，却没什么特别的感觉，脚步没停。

可就在她们要走过街角时，苏清璃的脚步忽然像被钉住了。

前方的茶寮下，坐着个穿青布衫的身影。他背对着她们，正低头看着手里的半块麦饼，侧脸的轮廓在夕阳下泛着柔和的光，清冽的灵力波动像溪水，隔着喧闹的人群，直直地撞进苏清璃心里。

是许珩尘。

她的呼吸猛地屏住，指尖下意识地攥紧了苏钰怜的衣袖，力道大得发白。明明脑子还是空的，可目光像被磁石吸住，怎么也移不开。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又快又重，像要挣脱出来，连左臂的旧伤都跟着隐隐发烫，带着种陌生的、又酸又软的疼。

“怎么了？”苏钰怜察觉到妹妹的僵硬，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一眼就认出了那个身影——昆仑首徒，许珩尘。

她的眉尖瞬间蹙起。

前几日在桃花林，她就觉得妹妹对“桃花渡”三个字反应异常；刚才在旧物摊，妹妹对刻着“尘”字的玉佩毫无感觉，却对这个仙界的人反应如此剧烈。再联想到冥界的记忆交易、桃花渡的气息……苏钰怜的心猛地一沉，一个模糊的念头在心里成形：清璃失去的记忆里，一定有这个许珩尘。

“清璃？”苏钰怜轻轻晃了晃她的手腕，声音放得很柔，却带着不易察觉的试探，“认识？”

苏清璃这才回过神，像被烫到似的收回目光，脸颊泛着不自然的红，指尖却还在微微颤抖：“不……不认识。”这话连她自己都不信，舌尖发涩，“就是……觉得有点眼熟，但更多的是熟悉。”

“眼熟？熟悉？”苏钰怜笑了笑，眼底却划过一丝了然，“昆仑的首徒，许熟悉。前阵子仙妖大战，你在青丘见过他，眼熟也正常。”她故意说得轻描淡写，目光却紧紧锁着苏清璃的反应。

果然，听到“许珩尘”三个字时，苏清璃的睫毛又剧烈地颤了颤，看向茶寮的目光里，多了些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迷茫与……眷恋。

茶寮下的许珩尘像是察觉到什么，忽然回过头。

四目再次相撞。

他的目光落在苏清璃身上，带着明显的惊讶，手里的麦饼差点掉在地上。看到她身边的苏钰怜时，他眼底闪过一丝警惕，却还是对着苏清璃，轻轻颔首，像在打招呼。

就是这个动作，让苏清璃的心跳又漏了一拍。

她下意识地也想点头回应，却被苏钰怜轻轻拉住。姐姐的指尖微凉，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低声道：“我们还要找信物，走吧。”

苏清璃被她牵着往前走，脚步却很慢，频频回头看向茶寮的方向。许珩尘还站在那里，青布衫的衣角被风吹得动，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像有根无形的线，把两人的视线紧紧缠在一起。

苏钰怜看在眼里，心里的猜测越来越清晰。

她侧头看着妹妹泛红的耳根，看着她被风吹起的白发，忽然觉得这趟人界之行，或许找不找得到前尘信物不重要了——眼前这个让妹妹频频回头的昆仑首徒，本身就是解开记忆封印的关键。

只是……仙妖殊途，前尘未了，这关键，是救赎，还是更深的劫难？

苏钰怜握紧了苏清璃的手，加快了脚步，眼底却笼上了一层担忧的雾。市集的喧嚣还在耳边，可姐妹俩的心思，都已不在那些旧物摊，而在那个站在茶寮下的身影上了。

--

客栈的灯笼刚点起来，橘色的光透过木窗棂，在青石板上投下细碎的暖。

苏钰怜牵着苏清璃的手腕走进大堂时，饭菜的香气正漫得满室都是。跑堂的伙计肩上搭着白巾，吆喝着穿梭在桌椅间，角落里说书先生的醒木“啪”地一响，惊飞了梁上栖息的麻雀。

“就住这儿吧，看着清净。”苏钰怜扫了眼二楼的客房，对掌柜报了两间上房。她侧头看苏清璃，见她正望着窗外发呆，白发被灯笼的光染成淡金，侧脸的轮廓在暖光里显得格外柔和——比在青丘时，多了点人间的生气。

“清璃？”她轻唤一声。

苏清璃猛地回神，睫毛颤了颤：“嗯？”她的目光还黏在窗外，像刚才看到了什么，眼底带着未散的恍惚。

苏钰怜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只看到街角卖糖画的老汉正低头熔糖，没什么异常。她没多问，接过掌柜递来的钥匙，刚要往楼梯走，身后忽然传来伙计的高声招呼：“客官里边请！上好的雅间在二楼东头！”

这声音落定的瞬间，苏清璃的脚步忽然顿住了。

她像被无形的线拽着，猛地回头——大堂门口，走进来个穿青布衫的身影。手里还攥着本卷边的书，正是许珩尘。他显然也没料到会在这里撞见她们，脚步一顿，手里的书差点滑落在地，目光直直地落在苏清璃身上，带着明显的惊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局促。

四目相对的刹那，苏清璃的心跳又乱了。

她下意识地往苏钰怜身后缩了缩，指尖攥紧了姐姐的衣袖，指节泛白。明明还是想不起前尘旧事，可看到这张脸，心口那片空落的地方就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又酸又胀，连呼吸都跟着发紧。

苏钰怜将妹妹细微的反应尽收眼底。

她不动声色地往前站了半步，挡住苏清璃的大半身影，抬眼看向许珩尘。目光里带着青丘长姐的审视，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探究：“许公子也来住店？”

许珩尘这才回过神，拱手道：“苏姑娘。”他的目光越过苏钰怜，又落在苏清璃身上，见她低着头，鬓边的桃花瓣不知何时掉了半片，露出的耳垂泛着红，喉结动了动，才转向苏钰怜，“嗯，想在人界多待几日。”

“巧了。”苏钰怜笑了笑，笑意却没到眼底，“我们也打算住几天，找找东西。”她说着，捏了捏苏清璃的手腕，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清璃，你先回房，把门窗关好，我跟许公子说几句话就上来。”

苏清璃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慌乱，似乎想说“我也留下”，却被苏钰怜递过来的眼神按住了。那眼神里有安抚，有示意，还有不容置疑的保护意味。她抿了抿唇，终究还是接过钥匙，脚步有些慢地往楼梯走。

经过许珩尘身边时，她的肩不小心擦过他的手臂。清冽的冰雪气混着麦饼的微香，像电流般窜过四肢百骸，让她浑身一颤。她没敢抬头，几乎是逃也似的上了楼，却在二楼转角处，忍不住停下脚步，往下望——

许珩尘还站在原地，目光正追着她的背影，见她回头，又慌忙移开视线，耳根竟也泛了点红。

苏钰怜看着这一幕，心里的猜测越发笃定。她转身走到许珩尘面前，离得不远不近，刚好能看清他眼底的复杂：“许公子，借一步说话？”

许珩尘愣了愣，点头道：“好。”

两人走到大堂角落的空桌旁，伙计机灵地端来两盏热茶，识趣地退开了。说书先生的醒木又响，讲的是“书生遇狐妖”的旧戏文，调子婉转，落在两人耳里，竟有些莫名的应景。

“许公子认识舍妹？”苏钰怜先开了口，指尖捻着茶盏的边缘，目光平静地望着他，“我看她对你……似乎格外在意。”

许珩尘握着茶盏的手指紧了紧，茶水晃出细小的涟漪。他沉默片刻，才低声道：“在桃花渡……见过。”

“桃花渡。”苏钰怜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果然看到许珩尘的睫毛颤了颤，“我听说，舍妹前阵子丢了些记忆，去冥界查过前尘。回来后就变得生疏，连儿时的事都记不清了。”她抬眼，直直地看向许珩尘，“许公子觉得，她的记忆，会不会和你有关？”

许珩尘的动作猛地顿住。

他抬起头，眼里的惊讶藏不住，随即化为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有恍然大悟，有隐隐的疼，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期待。他想起在冥界看到的生死簿，想起桃花渡那个带着两世遗憾的吻，喉结动了动，声音有些哑：“我不知道……但我和她的前尘，确实……有牵绊。”

苏钰怜看着他眼底毫不掩饰的坦诚，心里最后一点疑虑也散了。

她放下茶盏，站起身：“多谢许公子实言。舍妹的记忆，我们自会想办法找回。只是……”她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了些，“仙妖殊途，许公子是昆仑首徒，该知道什么能碰，什么碰不得。若你只是想搅乱她的心，我苏钰怜第一个不答应。”

许珩尘也跟着站起，脊背挺得笔直：“苏姑娘放心。我对清璃……绝无半分戏耍之意。”

二楼的回廊上，苏清璃还站在阴影里。她听不清楼下的对话，却能看到姐姐和许珩尘相对而立的身影，看到许珩尘说那句话时，眼底的认真像落满了星子。心口那片空落的地方，忽然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软得发疼。

她转身往客房走，脚步比刚才稳了些。灯笼的光落在她的白发上，像撒了层碎金，而她自己都没发现，嘴角不知何时，悄悄勾起了一抹极浅的、连她自己都不懂的弧度。

九尾辞，仙途误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