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5年12月24日,圣诞前夜。
上海法租界的街道被冻雨冲刷得发亮,霓虹灯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扭曲的倒影。阿云嘎靠在霞飞路一栋公寓的铸铁门廊下,雨水顺着他的帽檐滴落,在军装肩章上洇开深色的痕迹。他抬手看了看腕表——凌晨两点十七分,距离任务结束已经过去三个小时,但右肩的枪伤仍在渗血,将衬衫黏在伤口上,每一次呼吸都牵扯出细密的疼痛。
巷子尽头传来皮鞋踏过水洼的声音,不紧不慢,像是计算好的节奏。
阿云嘎眯起眼睛。雨幕中,一个修长的身影撑着一把黑伞走来,伞面压得很低,只能看见那人线条分明的下颌和抿紧的薄唇。黑色西装外裹着件灰色呢子大衣,领口别着一枚银质领针,在路灯下泛着冷冽的光。
两人即将擦肩而过时,阿云嘎突然伸手按住伞骨。"王先生。"他的声音裹着夜雨的潮湿,"这么晚还在外面?"
黑伞微微抬起,露出王晰那张苍白的脸。他眼尾的泪痣在雨中显得愈发鲜红,像是谁用朱砂新点上去的。"让开。"他的声音比雨水还冷,呼出的白气在两人之间短暂停留又消散。
阿云嘎没动。他闻到了王晰身上混杂的气息——琴房松香的清苦、雪茄的醇厚,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沉水香,像是从肌肤深处透出来的。
王晰的目光突然落在他的右肩。阿云嘎顺着他的视线低头,发现雨水已经将血迹冲淡,只在深色军装上留下几道蜿蜒的痕迹。
"百乐门往东第三条弄堂,"王晰突然开口,伞面上的雨水汇成细流,顺着伞骨滴在两人之间的地面上,"三楼有盏红灯笼的公寓。"他说完便侧身而过,黑伞边缘溅起的水珠落在阿云嘎的军靴上,像一串细碎的吻。
雨更大了。
阿云嘎望着那个修长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突然低笑出声。他摸了摸口袋里的勃朗宁手枪,转身朝东走去,军靴踏过积水的声音被雨声吞没。
红灯笼在风中摇晃,像只充血的眼睛。
门没锁。
客厅里只点着一盏蒂凡尼台灯,彩色玻璃投射出斑驳的光影。一架施坦威三角钢琴占据了大半个房间,琴盖敞开着,谱架上摊着未写完的曲谱。阿云嘎走近,发现五线谱边缘画着小小的玫瑰,墨迹还未干透,在灯光下泛着湿润的光泽。
"脱衣服。"
王晰从里间出来,手里提着皮质医药箱。他换了件藏青色真丝睡袍,腰带松松系着,领口微敞,露出一截雪白的锁骨和上面一颗小痣。湿漉漉的头发散在额前,显得那滴泪痣愈发鲜艳。
酒精棉触到伤口的瞬间,阿云嘎肌肉绷紧。王晰的手很稳,镊子夹出嵌在皮肉里的弹片时,连呼吸都没乱一下。台灯的光将他低垂的睫毛投下细密的阴影,在眼睑处轻轻颤动。
"你经常做这个?"阿云嘎盯着他鼻梁上细小的汗珠。
"以前在北平医学院待过半年。"王晰用纱布按住渗血的伤口,指尖不经意擦过阿云嘎的锁骨,"别动。"
两人的影子被台灯投在墙上,交叠成一团模糊的暗影。阿云嘎闻到王晰发间淡淡的桂花油香气,混着血腥味和雨水的潮湿,竟有种诡异的旖旎。一滴水珠从王晰的发梢滑落,顺着脖颈没入睡袍深处。
"为什么帮我?"阿云嘎的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分。
王晰缠绷带的手顿了顿:"你挡着我的谱子了。"
阿云嘎低头,发现自己的影子正好遮住钢琴谱。他突然伸手按住王晰的手腕,感受到皮肤下急促的脉搏。"《玫瑰三愿》,"他念出谱子上的标题,拇指轻轻摩挲王晰的腕骨,"黄自的曲子?"
王晰抽回手,医药箱"咔嗒"一声合上:"你可以走了。"
窗外雨声渐歇。阿云嘎慢条斯理地系着衬衫纽扣,故意放慢每一个动作。他从内袋掏出一张烫金请柬,放在中央C键上:"明晚七点,日本领事馆新年酒会。"
"我不出席私人场合。"
"领事点名要你弹《樱花》。"阿云嘎俯身,嘴唇几乎贴上王晰的耳廓,"顺便提醒你,他们最近在查百乐门的乐手背景。"他的气息拂过王晰的耳尖,看着那处皮肤渐渐泛起粉色。
王晰的指尖在琴盖上敲了两下,突然弹出一段不和谐音:"你是军统的人?"
阿云嘎笑而不答。他走到门口,突然回头:"那颗泪痣是真的吗?"
王晰站在光影交界处,半边脸隐在黑暗中,右眼尾的泪痣红得惊心:"你觉得呢?"
凌晨四点,阿云嘎回到情报站。他脱下染血的衬衫,发现内衬口袋里多了一张纸条——是《玫瑰三愿》的谱子碎片,背面用铅笔写着极小的字:
「领事馆有埋伏 别走正门」
字迹工整得像印刷体,最后一笔却微微发抖,像是写字的人突然听到了什么动静。
阿云嘎将纸条凑近鼻尖,闻到了极淡的沉水香。窗外,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照在染血的绷带上。他想起王晰替他包扎时,睡袍领口露出的那一截脖颈,白得像从未见过阳光。
而在霞飞路的公寓里,王晰站在钢琴前,指尖悬在琴键上方,迟迟没有落下。谱架上,《玫瑰三愿》的最后一个音符被墨水晕染,像一滴化开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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