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渡忧
——被烧毁的手稿,与自焚的左手
仇渡忧的档案像一页被揉皱又抻平的乐谱,只有几句冷冰冰的标注:
十五岁,肖邦国际钢琴大赛冠军,评委说他“把右手弹成了光”。
十八岁,母亲葬礼,他用同一双手掀翻施坦威,琴键迸溅,像一场黑白色的暴雨。
二十岁,因“故意伤害”被音乐学院开除——他把硫酸倒进系主任的钢琴里,据说那台琴刚拿到国际大奖。
左手神经坏死,复健概率0.3%,医学术语冷冰冰:不可逆。
之后,他消失了。
像被人用橡皮从地图上擦掉,只留下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岛,和一间漏雨的废琴房。
母亲生前最后一部作品叫《焚琴记》。
手稿写在泛黄的五线谱上,墨迹像干涸的血。
首演前夜,乐团收到匿名包裹——一把火,烧掉了总谱、分谱、乃至排练用的复印稿。
火光冲天,照得母亲的脸一半红一半黑,她站在剧院门口,像被钉在十字架上的音符。
那天之后,仇渡忧再没说过一句完整的话。
有人说他疯了,有人说他哑了,只有他自己知道:
语言太大,大到装不下那团火。
他把自己流放到岛的最南端,
在废琴房里,用仅剩的右手,
弹只有右手的曲子。
左手的空缺,像母亲被烧毁的手稿,
永远悬在空气里,无法落地。
左手是叛徒。
它曾经能跨十二度,能在一秒钟内完成三连音的颤音,
如今却连抬起都做不到。
仇渡忧用烟头烫它,用冰锥扎它,
它只回以麻木。
医生摇头:“神经坏死,复健概率0.3%。”
他笑,笑得像琴键断裂的脆响:
“0.3%,够了。”
足够他弹完未完成的《焚琴记》,
足够他把自己烧成灰。
温春芫来的那天,下着盐粒般的雨。
她站在废琴房门口,像一株被风吹歪的芦苇。
仇渡忧抬头,看见她喉咙处若隐若现的疤,
像一条被缝过的裂缝。
她不能唱,
他便替她唱——
用右手在残琴上敲出她无法发出的高音。
他不能弹左手,
她便用哑语指挥——
手指在空中划出旋律的走向,
像指挥一场无声的交响。
他们一个哑,一个残,
却在彼此的缺口里,
拼出一把会割伤彼此的刀。
深夜,废琴房没有灯,只有月光漏进来。
仇渡忧把右手放在琴键上,
温春芫把手指贴在他右手背,
像贴住自己断裂的声带。
他弹,她指挥。
弹到《焚琴记》最激烈处,
温春芫忽然抓住他的手腕,
在他掌心写下一个字:火。
仇渡忧笑了,
笑得像当年母亲葬礼上,
那把被掀翻的施坦威。
他反手扣住她的指尖,
在琴盖上划出一行字:
“火已经烧过了,
现在只剩灰。”
温春芫摇头,
在他掌心继续写:
“灰里还有火星。”
后来,很多个夜里,
废琴房都会传出只有右手的琴声。
那琴声越来越完整,
仿佛左手从未坏死,
仿佛《焚琴记》从未被烧毁。
只有仇渡忧知道,
每一个音符里,
都藏着0.3%的复健概率,
和100%的自焚决心。
而温春芫站在他身侧,
像一支不会唱歌的夜莺,
却用沉默,
替他唱完了整个高音区。
他们像两个被世界撕碎的乐句,
在彼此的灰烬里,
找到了继续燃烧的理由。
是败笔,亦是绝响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