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未完成的完成
——把向日葵种到更亮的土壤,把灰烬留在更暗的过去
向日葵开花的那个清晨,风带着海盐和机油的味道。
一辆漆成铁锈红的破卡车“哐当”一声刹在废琴房门口,
车尾的排气管还冒着懒散的蓝烟。
车门推开,贺缘尽先跳下来,
迷彩外套沾着云南的红土,
像刚从梯田里捞起的太阳。
他绕到另一侧,把江愿扶下车。
女孩的眼睛仍蒙着一层医用纱布,
却在指尖碰到卡车挡板的瞬间,
准确无误地转向了琴房中央那株向日葵。
“它在唱歌。”
她说,声音像带着露水的笛孔。
贺缘尽掀开卡车后挡板,
里面躺着一台全新的电钢琴——
88键完整,漆面却故意做旧,
音色调到“失真老唱片”,
像把二十世纪的裂纹一并搬进木头里。
他一人扛琴,一人接线,
把琴放在焦黑的地板中央。
琴声通电那一刻,
嗡鸣像遥远的留声机被谁突然按了播放键。
仇渡忧没有试音,
只是蹲下身,
双手像捧起一枚心脏,
把向日葵连根带土捧进早已备好的木箱。
泥土簌簌落下,
带着灰烬与昨夜未干的雨水,
像一场微型的葬礼,
也像一场更微型的诞生。
温春芫最后一个走出废琴房。
她攥着半截粉笔,
在仅剩的半面墙上写字。
每一笔都极轻,
仿佛怕惊动墙皮里沉睡的火焰:
“烬曲未完,灰烬已远。”
写完,她把粉笔头弹进风里,
像把休止符掷向更远的海。
卡车发动的瞬间,
废琴房发出一声疲惫的叹息——
先是屋顶的铁皮被风掀起一角,
再是焦黑的梁木吱呀断裂,
最后整面墙向内倾倒,
卷起遮天蔽日的灰尘。
灰尘在晨光里升腾,
像一场反向的雪,
又像无数被释放的音符,
终于找到各自的频率,
四散而去。
向日葵的花盘从车窗探出,
朝着太阳,
像朝着某个再也回不来的舞台。
卡车沿着海岸线一路向南,
把咸腥的风甩在身后。
目的地是云南——
那里的梯田有最柔软的晨光,
也有足够深的红土,
能让向日葵的根须继续往死里扎,
再往死里开花。
电钢琴挤在车厢中央,
贺缘尽偶尔伸指敲两下,
失真的音色混着引擎声,
像给旅途打节拍。
江愿抱着木箱,
指尖抚摸向日葵的叶脉,
低声数着叶片:
“一、二、三……七片,
再长两片,就能听见完整的八度了。”
傍晚,卡车驶入群山。
后视镜里,海与废琴房早已消失,
只剩一簇极暗的灰云,
悬在天际,
像被谁不小心遗落的尾奏。
而车头前方,
落日正把群山镀成滚烫的铜管。
新的火,
在更亮的土壤里,
悄悄孕育。
烬曲未完,
灰烬已远。
是败笔,亦是绝响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