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败笔,亦是绝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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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盲舞》

——在玻璃般的雾里,用身体把彼此的名字写进骨头题记

“看不见光的人,就把爱人当光源。”——江愿

第一章 枪声与谢幕

——在玻璃般的雾里,用身体接住一颗子弹

舞台灯最后一次压低,滤成深海蓝。

《吉赛尔》第二幕的墓园,干冰的白雾漫过脚背,像潮水把悔恨推上岸。

阿尔伯特的 solo 刚结束,弓背屈膝,做出“我来得太迟”的哑剧。

观众席鸦雀无声,仿佛整座城市都被按了静音键。

江愿站在舞台中央,脚尖外开 180°,双臂交叉抱肩——

那是吉赛尔原谅的姿势,也是她谢幕的姿势。

视网膜病变把世界磨成毛玻璃,灯海、人脸、布景全糊成一片浮动的灰。

但她不需要看清,她只需要听:

在左侧翼第二根灯杆后,

贺缘尽的呼吸每三秒一次,像暗号,

落在她耳廓的后四分之一。

那呼吸是她整场演出的节拍器。

第一幕吉赛尔天真旋转时,它稳定地“呼——吸——”;

第二幕幽灵群舞时,它稍微提速,像提醒她“别飘太高”;

到阿尔伯特最后的忏悔,它忽然沉下去半拍,

像有人在胸腔里偷偷掐灭一盏灯。

她太熟悉这节奏,

熟悉到能在十六个小节的空白里,

准确算出他眨眼几次、指尖轻敲大腿几次。

所以当枪声从二楼包厢炸开,

她第一时间不是听枪,

而是听那呼吸骤停——

0.3 秒的真空,

像有人突然把世界拔了电源。

枪声像一枚大号定音鼓,砸在《吉赛尔》的尾声。

观众席的尖叫碎成玻璃,四散飞溅。

舞台灯瞬间熄灭,应急灯亮起惨白。

江愿赤足,

足尖鞋只剩左脚一只,

缎面在黑暗里泛出幽暗的珍珠光。

她循着那断掉的呼吸,

像循着一根绷断的弦,

穿过侧幕、穿过铁梯、穿过乱作一团的舞者。

血在木地板上蜿蜒,

像有人用红笔在五线谱上画延长记号。

她踩上去,温的,黏的,

像踩进一朵正在凋谢的玫瑰。

贺缘尽倒在灯杆后,

左肩胛嵌着半枚子弹,

另半枚不知飞去了哪儿。

血从他指缝渗出,

顺着黑色 T 恤的纹理,

一路流到腰际,

像一条暗红色的低音谱号。

她看不见他的脸,

只能摸到他的唇在抖,

抖成一句无声的“对不起”。

那唇形她读过无数次——

在凌晨三点的排练厅,

在滇南小站的候车室,

在每一个他不能说话的梦里。

江愿单膝跪下,

把仅剩的右脚足尖鞋抵在他伤口上。

缎面瞬间吸饱血,

颜色由珍珠变成深酒红,

像把整支《吉赛尔》跳进了现实。

她双手压住鞋跟,

像按住一个不肯降调的延长音。

血还在涌,

却渐渐找到新的节奏——

咚、咚、咚,

与他的心跳对齐,

与她耳中那三秒一次的呼吸重叠。

后台的消防门被撞开,

脚步声、警笛声、对讲机声蜂拥而至。

江愿俯身,

在贺缘尽耳边数拍:

“一、二、三、四……”

她数到第八拍时,

他指尖在她掌心轻轻敲了一下——

那是他们约好的暗号:

“我还活着”。

她抬起头,

毛玻璃般的世界仍在旋转,

可她第一次觉得,

黑暗不再是无边的幕布,

而是一条可以握在手里的丝带。

枪声停了,

《吉赛尔》的音乐也停了,

唯有血与呼吸继续合奏。

江愿把那只染透的足尖鞋塞进他手心,

像把最后一只舞鞋留在舞台上,

也像把一句未出口的台词塞进他的肋骨:

“谢幕不是结束,

是下一幕的弱起。”

应急灯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

一个跪着,一个躺着;

一个影子缺了声音,

一个影子缺了完整,

却在灰白的光里拼成一只振翅的鹤。

灯闪了一下,

像大幕最后一次落下。

枪声余韵仍在长廊回荡,

而他们的故事,

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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