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替我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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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中级人民法院刑事审判一庭。肃穆,空旷,带着一种令人屏息的沉重压力。穹顶高悬,巨大的国徽在灯光下泛着冷硬的金光。深棕色的木质审判席如同山峦般横亘前方。旁听席黑压压坐满了人,压抑的呼吸声和偶尔翻动纸页的窸窣,是这方空间里唯一的声响。

  林晚坐在证人席上。位置不算显眼,却仿佛处于所有目光汇聚的焦点。她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外面罩着一件洗得发旧的浅蓝色开衫,是离开看守所时,一位好心的女警悄悄塞给她的。这抹家常的蓝色,让她在这冰冷肃杀的法庭上,勉强维系着一丝与过往平凡生活的脆弱联系。

  她的双手安静地交叠放在腿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指甲修剪得很短,边缘还带着被手铐磨损过的细微痕迹。三个月。从那个血腥的雨夜开始,到被诬陷、被铐进审讯室、再到此刻坐在这里。时间被恐惧、绝望和巨大的不真实感拉扯得无比漫长,又仿佛只是弹指一挥。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旁听席上那些目光。探究的、好奇的、同情的、甚至……带着残余恐惧的。记者们的长焦镜头,如同冰冷的枪口,无声地对准她。每一次快门轻微的“咔嚓”声,都像针尖扎在她的神经末梢。空气里弥漫着木料、灰尘和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紧张。

  “证人林晚,请陈述你的姓名、职业,以及与本案的关系。”审判长威严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凝滞的空气。

  林晚深吸了一口气。肺部吸入的空气带着法庭特有的、混合着消毒水和陈旧纸张的冰冷气息。她抬起头,目光掠过审判席上那一张张严肃的面孔,最终落在前方不远处——被告席。

  那里,站着两个人。

  左边,是张万钧。曾经象征着权威和正义的警服,换成了刺目的橘黄色囚服。头发凌乱地黏在布满冷汗的额头上,几天功夫,他仿佛苍老了十岁,脸颊深陷,眼窝乌青,额角那道被桌角撞破的伤口结着丑陋的暗痂。他低垂着头,肩膀垮塌,整个人散发出一种被彻底碾碎、再无生气的腐朽味道。曾经锐利如鹰隼的眼神,此刻只剩下浑浊的空洞和深不见底的绝望。只有偶尔,当他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旁听席或某个方向时,眼底深处才会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如同淬毒灰烬般的怨毒光芒,那光芒的终点,无一例外地锁定在林晚身上。但很快,那怨毒又被更深的麻木和死寂淹没。

  右边,相隔几步,站着沈聿修。

  他也穿着同样的橘黄色囚服,却奇异地并未被那抹刺眼的颜色所淹没。囚服宽大,却依旧能隐约勾勒出他挺拔的肩背线条。他站得笔直,如同风雪中一棵不肯折腰的松。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没有胡茬,皮肤甚至比在写字楼里时更显出一种冷玉般的苍白。金丝眼镜后的那双眼睛,平静无波,深不见底,像两口封冻了千年的寒潭,倒映着法庭里的一切光影,却没有任何情绪能真正沉入其中。没有张万钧的颓败,没有恐惧,甚至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非人的、令人心悸的沉寂。仿佛被押解上被告席的,只是一个与他无关的躯壳。

  他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宣告。一种对眼前这场审判、对周遭所有目光的、彻底的漠视。

  林晚的目光在沈万钧那张灰败绝望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如同被磁石吸引般,无法控制地移向沈聿修。当她的视线与他那深潭般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的刹那,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那眼神……太熟悉了!是审讯室后台,他俯身在她耳边低语“替罪羊就该安静上刑场”时的眼神!是记者会上,他播放录音、抛出纽扣时那种掌控一切、冰冷审判的眼神!没有丝毫改变!即便身陷囹圄,他依旧是那个站在云端俯视众生的棋手!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毒蛇盯上的黏腻感瞬间攫住了她!她猛地移开视线,胸口剧烈起伏,强迫自己看向正前方威严的审判长。

  “我……我叫林晚,”她开口,声音因为紧张和残留的恐惧而带着明显的颤抖,嘶哑干涩,像砂纸摩擦,“是……是宏远集团……清洁工。”她停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稳定下来,“我……是三个月前王总监被杀案的目击者……也是……也是后来被诬陷为‘夜巡者’的……受害人。”

  “证人林晚,”公诉人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引导性,“请向法庭详细陈述,你是如何指认被告人张万钧,就是三个月前在你面前杀害王总监的凶手?”

  来了。

  林晚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尖锐的痛感让她混乱的大脑获得一丝短暂的清明。她再次抬起头,这一次,目光坚定地、毫不避讳地投向被告席上的张万钧。

  “是……是那道疤。”她的声音依旧嘶哑,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法庭里,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分量,“三个月前……那个雨夜……市场部……王总监……被杀的时候……我躲在……储物柜里……”

  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冰冷的雨水敲打玻璃窗的声音……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储物柜里令人窒息的黑暗和霉味……透过门缝看到的景象……王总监倒下的沉闷声响……然后……那个穿着考究西装、从容转身离开的背影……

  “他……他转身要离开的时候……”林晚的声音带着一种梦魇般的追述感,身体微微颤抖起来,“楼下……警笛响了……警车……警灯……蓝的……红的……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照进来……”

  她的目光,如同聚光灯,牢牢锁定在张万钧耳后、靠近后颈发际线的那片皮肤上。那里,在法庭明亮的灯光下,那道长约两寸、边缘微微泛白、形状扭曲如同残月的旧疤痕,清晰地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中!

  “那光……很亮……很刺眼……正好……照到他的……后颈……”林晚的呼吸变得急促,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带着那夜刻骨的恐惧,“就在那里……就在那个位置……”她抬起手,食指颤抖着,却异常坚定地指向张万钧的耳后,“一道疤!月牙形的疤!和……和他耳朵后面……这道疤……一模一样!”

  “嗡——!”

  旁听席瞬间爆发出无法抑制的骚动!无数道目光如同探照灯,齐刷刷地聚焦在张万钧耳后那道致命的疤痕上!记者们的镜头疯狂地对准了那个位置!闪光灯连成一片刺目的白光!

  张万钧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最后一丝困兽般的凶光!他像是被当众剥光了衣服,脸上肌肉扭曲,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低吼,挣扎着想扑向证人席!但他身边两名身材魁梧的法警如同铁塔般牢牢钳制住他,冰冷的镣铐限制着他所有的动作。他只能徒劳地扭动着身体,用那双布满血丝、充满了滔天怨毒和绝望的眼睛,死死地、死死地瞪着林晚,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

  “反对!”张万钧的辩护律师猛地站起来,脸色铁青,试图做最后的挣扎,“审判长!这仅仅是证人基于恐惧和创伤后应激障碍的主观指认!一道疤痕并不能直接证明我的当事人就是凶手!这……”

  “反对无效!”审判长威严的声音打断了他,“疤痕的位置、形状特征具有高度指向性和排他性,结合证人作为唯一目击者的特殊身份及其在案发时的具体处境,该指认具有关键证据价值!请证人继续陈述!”

  辩护律师颓然坐下。

  法庭再次陷入一种紧绷的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林晚身上。

  公诉人继续发问:“证人林晚,关于另一名被告人沈聿修,你指控他长期利用心理治疗对你进行精神操控,诱导你哼唱特定旋律,并策划实施了对你栽赃陷害的全过程。请具体说明。”

  林晚的目光,从状若疯狂的张万钧身上移开,缓缓转向旁边那个依旧沉默如山、眼神深不见底的沈聿修。一股混杂着冰冷恨意和巨大荒谬感的寒意再次席卷了她。

  “是他……”她的声音带着一种被欺骗、被玩弄后的疲惫和尖锐,“每一次……所谓的‘心理治疗’……他都会让我戴上耳机……说是放松……隔绝干扰……”她描述着那间弥漫着昂贵雪松香薰的诊疗室,描述着沈聿修温和引导的低语,描述着意识沉沦后那缺失的半小时空白……

  “那旋律……就是‘夜巡者’每次作案后留下的……标记……我根本不知道……那半小时里……他让我听了什么……又让我做了什么……”林晚的声音因愤怒而微微拔高,“直到……直到他在记者会上……播放那段录音……我才知道……他在我脑子里……种下了……魔鬼的种子!”

  “还有那枚纽扣……”她的目光扫过被作为物证展示在法庭上的、装在透明袋子里那枚蓝色的塑料纽扣,“是我三个月前……穿的那件工装上的……它早就作为证物被收走了……只有他……沈聿修……利用他的身份……才能接触到……也只有他……才会想到……用这个……来给我……致命一击!”

  “他把我……塑造成英雄……只是为了……在需要的时候……更方便地……把我推下去……摔得更惨!”林晚的声音带着泣血的控诉,身体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他和张万钧……是一伙的!一个杀人……一个……用别人的命……铺他的路!”

  整个法庭寂静无声,只有林晚嘶哑却清晰的控诉在回荡。旁听席上的人们屏住呼吸,脸上写满了震惊、愤怒和难以置信。记者们疯狂地记录着,闪光灯不时亮起,捕捉着林晚脸上每一丝痛苦和愤怒的痕迹,也捕捉着被告席上张万钧的疯狂和沈聿修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

  沈聿修自始至终,没有任何反应。他安静地站在那里,如同一个局外人,聆听着关于自己罪行的陈述。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深不见底,平静无波。仿佛林晚口中那个阴险狡诈、操控人心的恶魔,与他毫无关联。

  控辩双方进行了激烈的交锋。张万钧的辩护律师试图抓住“精神疾病”、“创伤后妄想”等点进行辩护,但在林晚清晰、具体且得到部分物证(如搜查到的备用纽扣)印证的证词,以及张万钧在审讯室崩溃时关于“投名状”的供述片段(被作为证据提交)面前,显得苍白无力。

  沈聿修的辩护律师则试图强调沈聿修只是“被动卷入”、“被张万钧胁迫利用”、“对具体杀戮行为并不知情”,将主要罪责推给张万钧。但林晚关于心理操控、栽赃陷害的详细指控,以及沈聿修在案发后一系列主动、精密的操作(塑造英雄、引导舆论、抛出证据),都清晰地指向他作为共谋者的主观恶意和深度参与。

  时间在凝重的气氛中流逝。证据链被一条条梳理,指控被一次次夯实。

  终于,到了最终陈述环节。

  张万钧似乎已经完全放弃了。他佝偻着背,眼神涣散,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着谁也听不清的呓语,对辩护律师的低声询问毫无反应,如同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

  轮到沈聿修。

  法庭里所有人的目光,再一次聚焦在他身上。连一直低着头的张万钧,也似乎被某种无形的压力牵引,浑浊的眼珠微微转动了一下,瞥向身边的“盟友”。

  沈聿修缓缓抬起头。动作依旧带着那份刻在骨子里的优雅和从容,仿佛他即将发表的是某个商业峰会的闭幕致辞,而非一个重刑犯的最后陈述。他微微整理了一下囚服的领口——尽管那领口早已一丝不苟。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审判席,扫过公诉人,扫过旁听席……最终,如同两束冰冷的探照灯,精准无比地落在了证人席上。

  落在了林晚的脸上。

  他开口了。声音透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了法庭的每一个角落。那声音,竟然依旧低沉悦耳,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不安的磁性,如同大提琴最幽暗的弦音:

  “尊敬的审判长,各位审判员,”他的语气平淡无奇,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对于检方指控的……所有事实,我……不持异议。”

  哗——!

  旁听席瞬间一片哗然!他竟然……认罪了?如此干脆?如此平静?连他的辩护律师都猛地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脸上写满了错愕和不解!

  沈聿修对周遭的骚动置若罔闻。他的目光,如同黏稠的毒液,始终牢牢地、一瞬不瞬地锁定着林晚。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牵起一个微小的弧度。那不是笑容,更像是一种冰冷的、带着绝对掌控意味的嘲弄。

  他的声音继续响起,不高,却像带着某种魔力,穿透了所有的嘈杂,清晰地钻进林晚的耳朵里:

  “只是……”他微微停顿了一下,目光在林晚脸上逡巡,像是在欣赏一件即将完成的作品,“在最终判决下达之前……我有一个小小的疑问,想问问我们的……关键证人,林晚女士。”

  法庭瞬间安静下来。连审判长都微微蹙眉,但没有立刻打断他。所有人都被沈聿修这突如其来的、诡异的态度所吸引。

  沈聿修的目光变得更加幽深,那抹冰冷的弧度也加深了半分。他微微歪了歪头,一个极其细微的动作,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亲昵感,仿佛在欣赏林晚脸上每一寸细微的惊疑和恐惧。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情人间的耳语,却字字如同淬毒的冰锥,精准无比地刺向林晚最脆弱、最恐惧的核心:

  “晚晚……”他第一次在公开场合用如此亲昵的称呼,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温柔假象,“你指认了张局,指认了我……你描述了那个雨夜……你躲在储物柜里……看到了一切……”

  他语速缓慢,每一个字都像是精心打磨过的毒药:

  “但是……”

  他的尾音微微拖长,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刺入林晚因极度不安而骤然收缩的瞳孔深处,嘴角那抹诡异的笑意终于完全绽开,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的残忍和快意:

  “……你确定……那些血案发生的时候……”

  “……你自己……真的……只是在储物柜里……看着吗?”

  “嗡——!!!”

  林晚的脑子里像是引爆了一颗真空炸弹!巨大的轰鸣瞬间吞噬了所有的声音!眼前的一切——肃穆的法庭、威严的审判长、黑压压的旁听席、甚至沈聿修那张带着恶毒笑意的脸——都在瞬间扭曲、旋转、崩塌!

  他……他在说什么?!

  什么叫……不只是看着?!

  那些缺失的半小时!那些被耳机里的旋律反复冲刷、覆盖、扭曲的空白!那些每次治疗醒来后莫名的疲惫和空洞感!

  难道……难道……?!

  一个冰冷彻骨、足以将她灵魂彻底冻结的恐怖猜想,如同地狱深渊中伸出的鬼爪,瞬间攫住了她残存的所有意识!

  “不……不可能……”林晚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发出破碎的、无声的嘶鸣。她猛地想站起来,想尖叫着否认,但身体却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软软地从证人席的椅子上滑落下去!眼前彻底被一片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黑暗所吞噬!

  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瞬,她只看到沈聿修站在被告席上,隔着冰冷的空气,隔着崩塌的世界,对着她无声地、清晰地、用口型说出了两个字:

  “晚…安…”

  接着,便是审判长手中那柄象征着法律与终结的法槌,带着沉闷而决绝的力量,重重敲击在底座上发出的——

  “咚!!!”

  那一声巨响,如同丧钟,又似惊雷,彻底击碎了林晚摇摇欲坠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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