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笔灰在阳光里打着旋儿往下飘,我正抄到《雷雨》里蘩漪那段最经典的台词——"热极了,闷极了,这里真是再也不能住的。我希望我今天变成火山的口,热烈烈地冒一次,什么我都烧个干净",后背突然被人戳了一下。
"快看完美先生又要开嘲讽了。"林晚压着嗓子在我耳边说,声音里带着点咬牙切齿的笑。
礼堂吊扇嗡嗡地转,吹得表彰大会的横幅哗啦啦响。江煜珩已经站在台上,白衬衫被舞台追光映得发亮,像是从什么画报上裁下来的人物。他接过校长递来的奖状时,手指修长得过分,连折痕都显得优雅。
"优秀不是选择,而是责任。"他说这话的时候,我看见他无名指根那根血管跳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握着钢笔的手就跟着用了力,在笔记本边角画了个墨渍,越描越深,最后成了个漩涡。
散场时林晚一边往外挤一边嘟囔:"你看他领结,系得像教科书示例!"我低头看自己洗得发白的蓝白校服,袖口还沾着上周舞蹈室掉下来的墙灰。
"至少有人能把'责任'说得像情话。"我嘴上这么回她,脚步却不由自主往教室那边偏。今天轮到江煜珩值日,他总会把黑板擦得特别干净,连边角都擦到,不留一点粉笔末。
空教室里只剩最后一缕夕阳,照在江煜珩低垂的睫毛上,在课桌上投出蝴蝶翅膀似的影子。他弯腰收拾书包的动作让我想起上周下雨天,他撑着伞送我回家,伞面完全倾向我这边,自己右肩都淋透了。
"在讨论我的缺陷吗?"他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把我吓了一跳。回头看见他手里拿着一沓资料,封皮上是他工整的字迹,"正好我带了纠错笔记。"
递过来的时候指尖碰到了我的手背,凉凉的,像初春还没化完的雪水。我耳后汗毛突然竖起来,赶紧把资料抱在怀里,假装要去关窗户。梧桐絮飘进来落在他衬衫第三颗纽扣上,那颗纽扣在暮色里泛着金属冷光。
回家路上梧桐道的树影斑驳得像碎玻璃,高跟鞋敲在水泥地上咔哒咔哒响。广播站重播表彰会录音,江煜珩的声音混在车流里,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手机震动时我下意识攥紧口袋,屏幕亮起却是林晚的名字。信息跳出来:"上周物理试卷分数比他实际水平低12分,周言说那是故意的。"我盯着这行字看了好几遍,直到路灯突然熄灭,惊飞一群麻雀。
黑暗中我脑子里全是江煜珩刚才说话时嘴角的弧度,那个弧度现在慢镜头一样在我眼前回放。等路灯重新亮起来,我已经站在家门口,掌心里攥着的信息被汗浸得有点模糊。
台灯暖黄的光晕里,我翻开日记本,刚要写下今天的日期,钢笔尖悬在纸上迟迟落不下去。窗外传来夜班公交碾过减速带的闷响,像谁在遥远的地方打鼓。
我把舞蹈考级报名表压在本子底下,墨滴顺着笔尖往下坠,在空白处晕开,慢慢变成了一个问号。
我盯着那条信息看了很久,直到手指被冰凉的手机壳硌得发麻。梧桐道尽头亮起新的路灯,橙黄的光晕里浮起细小的尘埃,像是被惊动的星屑。
"周言说那是故意的。"
这句话在脑海里反复回响,震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江煜珩会故意压低分数?那个连粉笔灰都要擦干净的人,那个在表彰会上说出"责任"两个字时睫毛都没颤一下的人?
我把手机塞回口袋,高跟鞋踩过满地碎叶。风从背后推着我往前走,像是有人无声地催促。路过便利店时,玻璃门映出我弯腰系鞋带的身影,蓝白校服洗得泛灰,和橱窗里陈列的鲜亮制服格格不入。
到家后我直接冲进浴室。热水喷洒在肩颈处的瞬间,突然想起上周的雨天。那天也是这样闷热的天气,乌云压得人喘不过气。江煜珩撑伞送我回家,伞骨压得很低,雨点砸在伞面上噼啪作响。
"你右边湿了。"我伸手想帮他拉高衣领。
他却把伞往我这边又偏了些:"没关系。"
现在想来,他右肩确实湿得过分均匀,像是特意把伞面调整成那个角度。我闭上眼,水珠顺着睫毛往下滴,在瓷砖上溅出细小的水花。
第二天早自习,林晚把一包豆浆塞到我手里:"昨晚想通了吗?"
我盯着她手腕上新换的星星手链,忽然意识到这好像是她第三次换手链了。每次换,都是因为江煜珩夸过某种颜色。
"你怎么知道周言会说这个?"我低声问。
她搅动着吸管,塑料管在杯壁划出细微的刮擦声:"上周物理课代表收卷子,看见他最后十分钟就在玩手指。"她忽然笑起来,"你该不会真喜欢上他了吧?"
窗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晨光透过枝叶,在讲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江煜珩已经坐在座位上,正在用钢笔批注什么。阳光落在他侧脸上,睫毛在皮肤上画出纤细的阴影。
午休时我在储物柜发现一本笔记,封皮上是工整的"程鸢"二字。翻开第一页就是上周的物理题,每道错题旁边都有不同颜色的批注,像给伤口缝线时留下的针脚。
最底下压着张便签:"昨天路上太匆忙,忘记说今晚有补习。"
我攥着纸条站在走廊尽头,听见隔壁器材室传来窸窣声响。门缝里露出半截蓝白校服,是江煜珩。他正和一个穿黑西装的男人说话,那人背对着我,只能看见锃亮的皮鞋尖。
"计划进行得很顺利。"男人的声音像是浸过冰水,"她已经开始怀疑了?"
江煜珩低头看着手中的档案袋,指节泛白:"比预想中慢了一步。"
男人伸手拍了拍他肩膀,金属钥匙串发出清脆的响声:"别忘了你的承诺。"
我往后退了半步,后背撞到消防栓。咔嗒一声,两人同时转头。江煜珩眼神闪过一丝慌乱,随即恢复平静。男人却朝我这边走了两步。
我转身就跑,高跟鞋在楼梯间敲出杂乱的节奏。跑到操场时,呼吸已经乱得不像话。远处传来预备铃声,混着广播站播放的《雷雨》选段——"热极了,闷极了,这里真是再也不能住的..."
那天晚上我没有去补习。
我在舞蹈室待到很晚,一遍遍练习考级动作。镜子里的身影忽远忽近,像被风吹皱的湖面。音乐放到第三遍时,我发现监控摄像头红光闪烁,像是某种无声的注视。
更衣室里,我听见隔壁传来细碎的对话。
"她今天没来补习。"是江煜珩的声音,带着一丝烦躁。
"也许是察觉到了什么。"另一个男声,听起来有些耳熟,"要不要提前..."
后面的话被突然响起的手机提示音打断。我屏住呼吸,听见江煜珩接起电话:"喂?...嗯,在家。"
脚步声渐近,我迅速钻进最里面的储物柜。黑暗中,一股淡淡的樟脑味涌上来。柜门缝隙里,我看见江煜珩穿着家居服站在走廊尽头,手机屏幕的蓝光映在他脸上,显得格外苍白。
"她日记本里夹着舞蹈考级报名表。"他说,"看来很快就要知道了。"我屏住呼吸,看着江煜珩的脸在蓝光下忽明忽暗。他的神情罕见地露出一丝脆弱,像是面具裂开了一道缝。我握紧手中的补习笔记,纸张边缘被捏得发皱。
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我缩在储物柜里一动不敢动。脚步声停在我面前,门把手轻轻转动了一下。我心跳几乎要停止,手心全是冷汗。
"鸢鸢?"江煜珩的声音压得很低,却透着一丝急切。
我没有应声,生怕发出一点声音就会暴露。他等了几秒,没听到回应,轻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去。
我悄悄松了口气,却发现他落在柜子外的手机屏幕上还亮着。一张照片映入眼帘——是我穿着舞蹈服站在镜子前的样子,下面还有一行小字:"程鸢,你终究逃不开这一切。"
我怔住了,胸口像被什么狠狠击中。这不是我第一次见到这张照片,而是无数次出现在我的梦境里。原来,连我的梦境都被人窥探和记录。
远处传来上课铃声,我攥着那张便签纸,缓缓走出储物柜。江煜珩早已不见踪影,只留下地上的手机还在微微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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