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钻进鼻腔时,易胭正趴在病床边打盹。
手臂被什么东西轻轻碰了下,她猛地惊醒,撞进苏岸带着笑意的眼睛里。
“口水快流我被子上了。”他举着没输液的左手,指尖还停在她胳膊上,带着点微凉的体温。
易胭猛地坐直,手背擦了擦嘴角,才发现被骗了。
他的手背上还留着输液针的针眼,左胸的绷带换了新的,却依旧能看出微微的隆起——那是渗血的痕迹。
“谁流口水了?”她瞪他一眼,起身去看监护仪,心率血压都还算平稳,“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头晕?”
“托你的福,死不了。”他往床头靠了靠,牵动伤口疼得龇牙,“倒是你,肩膀上的擦伤换药了吗?”
“小伤。”易胭从治疗盘里拿出碘伏,“比起某人差点把伤口挣裂到需要二次缝合,我这算不了什么。”
她拧开瓶盖时,苏岸忽然抓住她的手腕。他的掌心很烫,带着刚发过烧的温度:“那天……为什么不躲?”
易胭的动作顿了顿。晨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落在他手背上,能看见青色的血管。
她想起那天在派出所门口,他扑过来抱住她时,浑身都在抖。
“我是医生。”她低头蘸取碘伏,避开他的视线,“本能反应,总不能看着病人送死。”
“我不是病人。”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执拗,“在你眼里,我就只是病人?”
易胭蘸着碘伏的棉签悬在半空。病房里很静,监护仪的滴答声像在数着心跳。
她忽然想起七年前,他也是这样问过她,在学校的香樟树下,手里捏着封没署名的情书。
“那时候你说,‘苏岸是我的男朋友’。”他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腕,动作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现在呢?”
棉签上的碘伏滴落在床单上,晕开小小的黄点。
易胭猛地抽回手,转身去整理治疗盘,金属器械碰撞的声响里,藏着她没说出口的慌乱:“伤口该换药了。”
苏岸没再追问,只是安静地看着她。她解开绷带的动作有点急,指尖碰到他胸口的旧伤时,他还是下意识地绷紧了肌肉。
那道三年前的枪伤疤痕像条褪色的蚯蚓,爬过肋骨,离心脏只有两指的距离。
“还疼吗?”她忽然问,声音很轻。
“早不疼了。”他说得轻描淡写,却在她触碰到疤痕边缘时,呼吸微微乱了半拍。
易胭忽然想起赵队说的话,说他换药从不用麻药,说疼着才记得住。
她的指尖顿在那里,忽然觉得这道疤不仅长在他身上,也长在她心里,七年来隐隐作痛。
“以后别再拿自己的身体较劲了。”她低头涂药膏,声音闷在喉咙里,“记住教训不是靠疼,是靠活着。”
他没说话,只是在她缠绷带时,忽然抓住她的手。 这次的力道很轻,像怕碰碎什么珍宝:“易胭,七年前我躲你,是怕老鬼那帮人报复。现在他们落网了,我……”
“案子还没结。”她打断他,抽回手时,指尖不小心划过他的掌心,像道微弱的电流,“赵队说老鬼还有个账本没找到,可能藏在某个线人手里。”
苏岸的眼神沉了沉:“我知道,正在查。”
“那你就更该好好养伤。”易胭收拾好东西,走到门口时又回头,“对了,你昨天穿的那件黑夹克,口袋里有颗糖,是我上次放进去的,记得吃。”
他愣住的瞬间,她已经带上门走了。
走廊里的阳光正好,易胭靠在墙上摸了摸发烫的耳尖。
刚才他眼里的认真太烫,烫得她不敢直视。
七年的隔阂哪能说消就消,可心里那点重新燃起的火苗,却像他掌心的温度,捂不住了。
下午查房时,易胭特意绕开了苏岸的病房。小护士却追上来,手里拿着个塑封袋:“易医生,苏警官让我把这个给你。”
袋子里装着枚子弹壳,边缘被磨得光滑,显然是被人反复摩挲过。
底下压着张纸条,是他苍劲的字迹:“三年前那颗打偏的子弹,留着给你当纪念。”
易胭捏着那枚子弹壳,冰凉的金属触感里,仿佛还带着他掌心的余温。
她忽然想起他左胸的枪伤,原来那颗子弹,是为了护着谁才偏的。
“易医生,3床的病人又在闹脾气了!”护士的喊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易胭把子弹壳塞进白大褂口袋,快步走向病房。
3床是个刚做完心脏手术的老太太,总嫌护士扎针疼,看见易胭进来,立刻瘪着嘴:“小易啊,还是你下手轻。”
“张奶奶,我给您换个细点的针头。”易胭笑着安抚,转身准备拿器械时,目光扫过窗外,忽然顿住了。
楼下的花园里,苏岸正坐在长椅上,穿着病号服,赵队站在他面前说着什么。
他的脸色还很白,却听得很认真,偶尔点头时,左手会下意识地按住胸口的绷带。
阳光落在他身上,给苍白的病号服镀上了层金边。
易胭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那枚冰凉的子弹壳在口袋里发烫。
她知道,有些东西,比子弹更能穿透人心。
傍晚交班时,易胭被护士长叫住:“小易,苏警官的主治医生刚才打电话,说他拒绝转去单人病房,非要待在普通病房,还指定要你负责换药。”
易胭的笔差点掉在地上:“他搞什么?”
“谁知道呢,说是‘方便跟易医生讨论病情’。”护士长笑得暧昧,“我看啊,是有人想找借口见你吧?”
易胭的脸有点热,嘴上却硬着:“他就是伤口疼得想找茬。”
话虽如此,她还是拎着治疗箱去了病房。
苏岸正靠在床头看文件,听见动静抬头,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易医生来了。”
“听说你拒绝转病房?”易胭把治疗箱往桌上一放,“普通病房人多手杂,不利于恢复。”
“这里离护士站近。”他合起文件,目光落在她身上,“离你也近。”
易胭的心跳漏了一拍,转身去拿棉签时,故意撞了下治疗盘:“我是医生,对所有病人都一视同仁。”
“那正好。”他忽然掀开被子,指着自己的腿,“我腿疼,可能是昨天跑的时候扯着筋了,易医生顺便给看看?”
易胭瞪他一眼,却还是蹲下身。他的裤腿卷到膝盖,露出小腿上狰狞的疤痕,纵横交错,像幅抽象画。
“这是……”
“被蛇咬的。”他说得轻描淡写,“有次在雨林里追毒贩,踩进了蛇窝。”
易胭的指尖轻轻拂过那道最深的疤,长度从膝盖到脚踝:“疼吗?”
“当时没觉得,后来发烧烧到四十度,才知道怕。”他的声音很轻,“那时候就想,要是能活着出去,一定要告诉你,我不是故意消失的。”
易胭的眼眶忽然就红了。她猛地站起来,转身去拿绷带:“伤口恢复得不错,下周可以拆线了。”
苏岸看着她泛红的耳根,忽然笑了。
他知道,她在等一个解释,而他,正在慢慢说给她听。
换药结束时,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易胭收拾东西准备走,苏岸忽然叫住她:“易胭,明天……能不能给我带份早餐?就你医院门口那家的豆浆油条。”
她脚步顿了顿,没回头:“看心情。”
走到门口时,她听见他低低地笑了,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圈圈涟漪。
走廊的灯亮了,暖黄色的光洒在地板上。
易胭摸出口袋里的子弹壳,冰凉的金属贴着掌心,却仿佛能感受到他指尖的温度。
她知道,这场横跨七年的等待,终于要迎来曙光了。
而那些藏在枪伤、疤痕和沉默背后的爱意,就像这枚子弹壳上的余温,即使隔了岁月,也从未真正冷却。
明天的豆浆油条,她会记得多放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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