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是在凌晨来的。林野被屋檐滴落的声响惊醒时,苏芮正把捡来的塑料布往窗户上钉,透明薄膜被风吹得哗哗响,倒也挡了大半斜飘的雨丝。
“老周说仓库漏雨,昨天收的种子得赶紧挪地方。”苏芮抹了把脸上的水珠,发梢还在往下滴水,“你妈那边的记忆终端启动了吗?”
“凌晨三点试机成功了。”林野从背包里翻出件干外套递过去,“第一份存储的记忆是张出生证明,19年前在社区医院丢的,现在终于能存进终端了。”
雨幕里传来金属碰撞的叮当声。两人跑到仓库时,十几个居民正踩着木梯加固屋顶,陈景明也在其中。他脱了西装外套,白衬衫卷到肘部,露出胳膊上被看守咬出的牙印——三天前他被放出来时,那个曾啐过他的瘸腿老人,正蹲在仓库门口给他补撕破的裤脚。
“东南角漏得最厉害!”陈景明扯着嗓子喊,手里的锤子敲得又快又准,“林野,你带的防水布够不够?”
林野把布扔过去:“够糊三个屋顶。”
“那就分一半给孤儿院。”陈景明接住布时顿了顿,声音低了些,“昨天路过看见他们的柴火垛湿了,孩子们晚上会冷。”
苏芮突然拽了拽林野的袖子。仓库角落,几个孩子正围着记忆终端的便携版叽叽喳喳。那是台用旧显示器改装的机器,屏幕上跳动着彩色的光点——每个光点都是一段主动上传的记忆,此刻正顺着临时搭的线路,往数据中心的主终端流去。
“我存了妈妈给我扎辫子的样子!”扎羊角辫的小女孩举着终端,屏幕映得她眼睛发亮,“周爷爷说,以后就算我忘了,机器也会记得。”
老周蹲在旁边调试线路,听见这话笑出了声,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灰:“傻丫头,机器哪有脑子?是咱们记着彼此的故事,它才活起来的。”
雨停时已是正午。阳光穿透云层的瞬间,林野看见街道上冒出许多小小的身影——孩子们举着用塑料布做的风筝,在积水里跑来跑去,风筝尾巴上系着写满名字的布条,都是这些天被人们重新记起的人。
“去实验室看看吗?”苏芮突然说,“我刚才收到你妈发的定位,说找到你爸藏起来的恒温箱了。”
实验室残骸里的恒温箱还在运转,绿色指示灯像颗安静的星。母亲正戴着老花镜看里面的东西,听见脚步声回头时,手里捏着片压干的槐花:“你爸当年总说,怕系统哪天发疯,把春天也改没了。”
恒温箱里整齐码着十几个玻璃罐,每个罐子里都装着不同的种子。标签上的字迹已经褪色,却能看清“2042年春分”“后山采集”的字样。
“他说记忆会发芽。”母亲把槐花放进林野手心,花瓣边缘虽已发脆,却还带着淡淡的香,“就像这些种子,埋在土里再久,遇着合适的温度总会冒出来。”
下午的广场开起了临时集市。有人用储存的面粉换了袋土豆,有人拿祖传的草药换了本旧书,最热闹的是记忆交换区——穿校服的男孩把父亲修信号塔的故事,换了个老奶奶藏在枕头下的情书;陈景明用天穹系统的底层代码,换了瘸腿老人讲他杂货铺的往事。
林野站在集市边缘,看着全息墙上不断刷新的记忆光点。有段新上传的影像格外显眼:画面里年轻的父亲蹲在地上,给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系鞋带,旁边站着举着相机的老周,笑得露出豁了颗的牙。
“是十年前的老周女儿。”苏芮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他身边,“陈景明找出来的备份,说当年偷偷存进了系统漏洞里,怕被‘修正’掉。”
光点突然剧烈闪烁起来。老周举着终端跑过来,屏幕上的数据流像条发光的河:“主终端容量满了!咱们得扩容——小林,你爸笔记里说的‘分布式存储’,是不是能让每个人的终端都当节点?”
林野看着广场上那些举着手机、旧硬盘、甚至手写日记本的人们,突然笑了。父亲要的从来不是一座记忆监狱,而是无数扇窗,让真实的光可以从每个角落照进来。
暮色降临时,他们在信号塔的基座旁挖了个坑。林野把恒温箱里的种子倒进去,苏芮铺上从实验室捡的碎玻璃片,陈景明搬来块刻着“此处曾有星光”的石板压在上面。
“等发芽了,就知道春天没被偷走。”母亲往土里撒了把槐花,风过时,白色的花瓣落在每个人的肩头。
远处传来孩子们的欢呼声。他们用记忆终端的光带编了条长绳,正围着信号塔跳房子,绳子上的光点随着脚步亮起又熄灭,像串流动的星星。
林野摸了摸胸口的照片,又看了看掌心那片干槐花。他想起父亲留在芯片上的最后一行代码——“当记忆开始共享,每个裂痕都会开出花来”。
夜色渐浓时,第一颗种子顶破了泥土。嫩绿的芽尖在月光下轻轻颤动,旁边的玻璃碎片反射着星光,把影子投在新翻的土地上,像道正在愈合的伤疤。
世界依然带着裂痕,但风里已经有了春天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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