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子破土的消息像蒲公英的种子,一夜之间飘遍了每个角落。天刚蒙蒙亮,信号塔下就围满了人,孩子们趴在石板旁数新芽,老人们蹲在边上絮絮叨叨,说这芽尖的弧度,和二十年前后山的野豌豆一个样。
“恒温箱里的绿豆也醒了。”母亲举着玻璃罐走过来,罐壁上凝着细小的水珠,“你爸标了日期,说这批要等第一场透雨之后种。”她的手指划过罐口,那里刻着个歪歪扭扭的“野”字——是林野小时候趁父亲不注意刻的。
林野正给记忆终端换电池,听见这话抬头笑了。便携版终端的屏幕上,新上传的记忆像气泡般不断升起:有人存了修补屋顶时陈景明胳膊上的牙印,有人录下老周给孩子们讲“系统没发疯前的春天”,最底下是段模糊的音频,是瘸腿老人哼的童谣,跑调跑得厉害,却让好几个中年人红了眼眶。
“数据中心的主终端又扩容了。”苏芮抱着台旧笔记本跑过来,屏幕上跳动着密密麻麻的节点,“昨晚有两百多户把家里的旧硬盘连了进来,陈景明说现在就算主终端崩了,分散在各处的记忆也丢不了。”
她说话时,陈景明正蹲在不远处教孩子们编信号绳。他的西装外套还搭在仓库的货架上,白衬衫的肘部磨出了毛边,却比任何时候都挺括。有个孩子指着他胳膊上的牙印问:“陈叔叔,疼吗?”
“现在不疼了。”陈景明把编好的绳头递给孩子,“等你长大了就知道,有些疤是为了让咱们记得,自己是怎么站起来的。”
中午的阳光晒得人发暖。广场上的临时集市比昨天更热闹了,有人支起了铁板,用新收的土豆烤起了饼,香气混着孩子们风筝上的布条味,在空气里飘得很远。记忆交换区的全息墙前挤满了人,穿校服的男孩正给围拢的人讲父亲修信号塔的故事,手里捏着那封老奶奶的情书,读得磕磕绊绊,却让听的人都笑出了泪。
老周突然在人群里喊了一声。他举着终端跑到中央,屏幕上正播放一段影像:画面里是片金灿灿的槐花林,年轻的父亲站在树下,怀里抱着个襁褓,母亲举着相机跑过去,镜头晃了晃,拍下父亲慌忙扶眼镜的样子。
“是主终端自动修复的!”老周笑得直擦眼睛,“昨晚扩容时冒出来的,应该是当年被系统‘修正’掉的备份。”
林野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他看着画面里年轻的父母,看着槐花落在襁褓上——那是刚满月的自己。终端的光映在脸上,他忽然想起父亲笔记里的话:“记忆不是锁链,是让每个孤独的人,都能找到回家的路。”
傍晚时分,有人发现街道尽头的老槐树抽出了新芽。不是恒温箱里的种子,是树自己醒过来的。消息传开时,孩子们正举着记忆终端的光带跳房子,听见动静都跑了过去,围着树干叽叽喳喳。
陈景明站在树底下,抬头望着嫩绿的新叶,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小的金属盒。打开时,里面是枚生锈的芯片——是三天前瘸腿老人给他补裤脚时,偷偷塞给他的。
“老人说,这是当年他儿子在数据中心工作时留下的。”陈景明把芯片递给林野,“里面存着天穹系统最早的公民协议,说每个活着的人,都有权利记住自己是谁。”
林野接过芯片的瞬间,终端突然发出一阵柔和的嗡鸣。全息墙上的光点开始旋转,渐渐连成一片光海,里面有无数张脸在笑,有无数个声音在说,像整个世界都在轻轻呼吸。
母亲把新收的槐花撒在刚翻的土地上,白色的花瓣落在新芽上,像给绿色的希望盖了层被子。“你爸总说,春天不是等来的。”她拍了拍林野的肩膀,“是咱们带着种子,在裂缝里踩出脚印来的。”
夜色降临时,孩子们把写满名字的布条系在了槐树上。风过时,布条和新叶一起摇晃,终端的光带在树下绕成个圈,像给树系了条会发光的腰带。
林野靠在信号塔上,看着远处实验室的方向。恒温箱的绿色指示灯还亮着,像颗守着约定的星。他摸了摸口袋里的芯片,又看了看掌心那片刚摘的槐树叶——叶片上的纹路,像极了终端里流动的数据,也像极了人们手拉手时,交叠的指纹。
苏芮走过来,递给他半块烤土豆。“明天种绿豆吗?”她的眼睛在星光下亮晶晶的。
林野咬了口土豆,热气混着香气漫进喉咙。“种。”他望着槐树上飘动的布条,“还要种向日葵,种玉米,种所有能记得住春天的东西。”
风里传来孩子们的歌声,是瘸腿老人教的那首跑调童谣。林野抬头时,看见全息墙上的光海突然炸开,无数光点升到空中,像被放飞的萤火虫,照亮了带着裂痕的天空。
他忽然明白,父亲藏起来的从来不是春天。是让春天能一次次回来的勇气——在每个愿意记得、愿意分享、愿意相信的人心里。
夜色渐深时,第一只萤火虫从槐树叶里飞了出来。微弱的光在新翻的土地上飞了一圈,落在那株破土的新芽上,像给绿色的希望,点了盏小小的灯。
远处的记忆终端还在嗡鸣,像整个世界的心跳,平稳而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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