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落在睫毛上的光斑

九月的风裹着最后一缕暑气，撞在明德中学的香樟树上，抖落满地碎响。周叙和把篮球夹在胳膊底下，校服领口被汗水浸得发潮，黏在颈窝里，带着点运动后的燥热。旁边的死党陈望正拍着他的后背起哄：“叙哥，刚才那记三分绝了！放学去撸串？我请客！周叙和笑着推了他一把，目光却被不远处的响动勾了过去。香樟大道中段，靠近公告栏的地方，有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什么东西在跟落叶较劲。

他停下脚步，陈望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撇了撇嘴：“看啥呢？走了啊。”周叙和没动。他看见一个男生蹲在地上，背对着他们，校服是崭新的，却洗得有些发白，裤脚沾了圈浅灰的尘土。男生的动作很轻，正用指尖捏着一段被风折断的香樟枝——那枝桠不算粗，大概是昨夜暴雨的杰作，断口处还凝着点半透明的树胶，几片嫩叶蜷在枝头，边缘已经发枯。

男生的手指很长，指甲修剪得干净，阳光穿过香樟浓密的枝叶，筛下无数细碎的光斑，有几缕恰好落在他的睫毛上，金闪闪的，像撒了把碎钻。周叙和甚至能看清他眼尾的弧度，和左眼下方那颗小小的痣，在光斑里若隐若现，像雪地上落了点墨。

“喂，”周叙和抬脚踢了踢脚边的石子，石子滚到男生脚边，发出清脆的响声，“捡根破树枝当宝？”男生转过头来的时候，周叙和闻到了一股味道。不是汗味，也不是洗衣液的甜香，是种很淡的气息，像刚被雨水淋过的香樟树皮，清苦里带着点湿润的草木气。男生的眼睛很亮，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看他的眼神没什么情绪，既不惊讶，也不生气。

“它断得突然，”男生的声音很轻，像羽毛落在心上，“枝桠还青着，就这么断了也太可惜了。”他说话时，睫毛上的光斑轻轻晃动，那颗痣也跟着颤了颤。周叙和忽然觉得这人有点意思——为一根破树枝费什么劲。“可惜？”周叙和嗤笑一声，把篮球往地上一拍，又接住，“扔垃圾桶里不就完了？”男生没接话，只是捏着那截香樟枝，站起身来往不远处的垃圾桶走。帆布书包带子勒在肩上，显出清瘦的线条。

“走了叙哥，墨迹啥呢！”陈望在旁边拽他的胳膊。周叙和被拽着往前走了几步，却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男生正把香樟枝放进垃圾桶，阳光从香樟叶的缝隙里漏下来，给他周身镀了层金边，和周围吵吵嚷嚷的人群格格不入——有人抱着篮球狂奔，有人勾着肩膀说笑，有人对着公告栏里的分班表尖叫，只有他安安静静的，像幅嵌在热闹背景里的静物画。

“那谁啊？”周叙和问陈望。“不知道，”陈望瞥了一眼，“看着面生，新来的转校生？”走进教学楼时，走廊里挤满了人。周叙和被挤得往前踉跄了一步，手肘撞到了公告栏的玻璃，发出“咚”的一声。他皱着眉抬头，正看见分班表上“高二（3）班”的名单里，有个名字排在最前面：林砚辞。旁边两个女生正踮着脚看，声音不大不小，刚好飘进他耳朵里

“哎，林砚辞是不是那个新来的转校生？听说成绩超好，上次在原来的学校次次年级第一。

“是啊，我早上看见他了，一个人站在香樟树下看书，跟个闷葫芦似的，半天不说一句话。”

“长得倒是挺好看的，就是太冷了……”

周叙和没再听下去，跟着陈望往楼梯口挤。篮球在他手里转着圈，阳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照进来，他脑子里莫名闪过那个画面：男生蹲在地上，指尖拂过香樟叶，睫毛上的光斑晃啊晃，还有那颗痣，像不小心滴在宣纸上的墨。

“想啥呢？脸都快贴楼梯扶手上了。”陈望推了他一把。“没啥，”周叙和回神，加快脚步往上走，“琢磨着中午去哪儿撸串。”

教室里更吵。桌椅被搬得噼啪响，有人在黑板上乱涂乱画，有人拿着新课本互相扔着玩。周叙和径直走到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把书包往桌上一甩，刚想瘫下去，就听见门口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他抬眼望去，班主任领着那个男生走了进来。阳光从门口涌进来，把男生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铺到周叙和的脚边。“给大家介绍下，”班主任拍了拍手，“这是新转来的同学，林砚辞。以后就是咱们班的了，大家多照顾。”

林砚辞站在讲台上，对着全班鞠了一躬，“大家好，我叫林砚辞。”声音还是那么轻，却清清楚楚地落在每个人耳朵里。周叙和看着他，忽然发现他比刚才在树下时更白了点，大概是阳光的缘故。校服穿得整整齐齐，领口的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连袖口都系得严严实实。左眼下方的那颗痣，在教室里的光线下，显得更清晰了。

“林砚辞，你就先坐……”班主任扫视了一圈教室，目光落在周叙和旁边的空位上，“就坐周叙和旁边吧，那儿刚好空着。”林砚辞点了点头，抱着怀里的书往这边走。

他走路很轻，鞋底蹭过地板，几乎没什么声音。周叙和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香樟味，随着他的靠近，一点点漫过来，盖过了他自己身上的汗味。林砚辞把书放在桌上，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他拉开椅子坐下时，周叙和看见他的手指——就是刚才捏香樟枝的那只手，指尖因为用力，还泛着点红。

窗外的香樟树被风吹得沙沙响，一片叶子打着旋儿落下来，刚好贴在玻璃上。阳光透过叶子的脉络，在林砚辞的课本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刚才落在他睫毛上的那些。

周叙和忽然觉得，这个九月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了。他转着笔，目光落在林砚辞左眼下方的那颗痣上，又移到他握着笔的手上，最后停在窗外那棵香樟树上。叶子绿得发亮，在阳光下晃啊晃，晃得人有点心不在焉。

他想，这转校生，是有点怪。但怪得……好像也没那么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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