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在燃烧。
浓烟如万条狰狞的黑龙,从皇城深处腾起,翻滚着吞噬了天光。昔日雕梁画栋的宫阙,朱门绣户的府邸,此刻都成了冲天的柴薪。风助火势,火龙沿着朱雀大街疯狂流窜,巨大的热浪扭曲了空气,整座帝都仿佛在烈焰中痛苦地抽搐、崩塌。昂贵的木料、华丽的丝绸、堆积的粮食,连同无法辨认的血肉,在高温下共同蒸腾出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
洛阳城西,邙山脚下。十八路诸侯的营盘死寂无声。中军高台上,袁绍攥着冰冷栏杆的手指关节青白,面沉似水。袁术裹着华贵的紫貂裘,嘴角却噙着一丝残忍的讥诮,对着身旁面无人色的韩馥低语:“董卓这老匹夫,是真疯了!一把火烧得干净!也好!”唯有曹操独立边缘,玄色大氅在热风中猎猎作响,岩石般的脸上毫无表情,细长的眼眸却死死钉在炼狱般的东方,深处似有熔岩奔涌。
空气凝滞得令人窒息。
骤然间,一阵急促如骤雨的马蹄声撕破了死寂!一支小小的队伍,如同离弦之箭,从联军营寨深处射出,决绝地扑向那吞噬一切的烈焰城门!为首者,正是刘备!他未着全甲,洗得发白的旧战袍在热风中翻卷,手中长剑寒光凛冽。张飞豹眼圆睁,蛇矛横持,发出炸雷般的咆哮:“挡俺大哥者死!”关羽丹凤眼微眯,赤面在火光下如天神,沉重的冷艳锯拖曳在地,划出刺目的火星。
“哈!哈哈哈!”袁术猛地挺直身体,貂裘滑落亦浑然不觉,指着那飞蛾扑火般的背影,爆发出一阵尖利刺耳的狂笑,“刘玄德!好一个汉室宗亲!冲进火海救那些草芥蝼蚁?沽名钓誉!不知死活!”他转向袁绍等人,脸上布满极度的轻蔑,“诸位!看看此等不识时务的蠢物!他若葬身火窟,倒是省心!”
袁绍脸色铁青,握着栏杆的手骨节咯咯作响。曹操依旧沉默,唯有玄氅在风中狂舞,目光如同烧红的铁,死死烙在刘备消失在浓烟火光中的背影上。
风卷着滚烫的灰烬扑打在脸上,每一次呼吸都像吞下烧红的刀子。脚下的朱雀大街如同熔炉的炉膛。燃烧的巨梁裹挟着烈焰,如同垂死巨人的骸骨,轰然砸落,溅起漫天火星,瞬间吞噬来不及逃开的生灵,惨嚎被火焰的咆哮吞没。
刘备策马在火墙中穿行,汗水刚渗出就被蒸干,留下道道白痕。长剑劈开挡路的燃烧瓦砾。张飞的蛇矛扫飞趁乱砍杀百姓的西凉散兵,血肉横飞。关羽的冷艳锯沉稳地格开冷箭与飞来的火团。
“大哥!头顶!”张飞嘶声狂吼。
刘备猛抬头!
一座燃烧门楼发出刺耳的呻吟!一根合抱粗、裹满烈焰的巨梁,如同赤色巨蟒,带着毁灭的尖啸,朝着他当头砸落!
避无可避!
千钧一发!刘备身体猛侧,双腿狠夹马腹,右臂灌注全力推马颈!黄骠马悲鸣着奋力前蹿!
轰——喀嚓!
沉闷的巨响伴着令人牙酸的骨裂!燃烧的巨梁狠狠砸在黄骠马的后半身!火星与木屑猛烈爆开!忠勇的战马后半截瞬间化作一滩模糊血肉,滚烫的内脏碎片喷溅到刘备脸上!马的前半身颓然栽倒,头颅撞地,眼中的光彩瞬间熄灭,只映照着跳跃的、无情的火舌。
巨大的冲击力将刘备狠狠抛飞!他重重摔在滚烫、布满瓦砾焦尸的地面,喉头腥甜,五脏移位。头盔滚落,发髻散乱。
“大哥!”关张目眦欲裂,欲冲过来。
“别管我!”刘备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手肘撑地,竟以惊人的速度翻身跃起!他看也不看已成肉泥的爱马,目光如淬火利刃穿透浓烟火幕,死死钉向前方!
一根烧焦的巨大廊柱斜斜倒塌,形成一个小小的三角空间。角落里,蜷缩着一个五六岁的女童,小脸乌黑,粗布衣燎出破洞,一双因极度恐惧而睁大的眼睛在污浊中亮得骇人,身体抖如风中落叶。她身前不到两步,横陈着几具焦黑的尸体,其中一条炭化的手臂几乎触到她的脚尖。浓烟正疯狂涌向那个角落!
一个落单的西凉骑兵,狞笑着绕过燃烧的障碍,环首刀在火光下闪着嗜血寒芒,直指那毫无反抗之力的弱小生命!
“贼子敢尔!”刘备的怒吼压过火海咆哮!源自血脉的暴怒冲垮了剧痛眩晕!他根本未拔剑,在刀锋即将挥落的刹那,如离弦怒矢,赤手空拳合身猛扑!
骑兵只觉右臂剧痛,环首刀脱手飞出!一只铁钳般的大手已死死扼住他的咽喉!骑兵惊恐地瞪大眼,只看到一张被烟灰、血迹、灼痕覆盖的脸,和一双燃烧着比烈焰更炽烈怒火的眼睛!
“呃…”喉骨发出可怕的咯咯声。
刘备手臂青筋暴起,野兽般低吼,猛力一拧!
喀嚓!
清脆的骨裂!骑兵的脑袋软软耷拉下去,眼中的惊恐凝固、放大、黯淡。尸体被狠狠掼在燃烧的瓦砾中。
刘备猛转身扑向角落,单膝跪地,不顾滚烫地面灼烧膝盖,张开双臂,用近乎笨拙却急切的姿势,要将那吓傻的幼小身体揽入怀中。
“别怕…孩子…”嘶哑的声音在火海咆哮中微弱如丝,带着安抚的颤抖,却无法掩饰胸膛的剧烈起伏和眼中深切的恐惧——为这脆弱生命的恐惧。
手臂即将环住女童的刹那——
呼!
一股被狭窄街道挤压成实质的灼热气浪,裹挟大团赤红火星和浓得化不开的黑烟,猛地从侧后方燃烧的巷子喷涌而出!无形的火焰巨掌带着毁灭咆哮,瞬间将刘备和那小小的角落完全吞没!
赤焰毒蛇般狂舞蹿高,形成恐怖的漩涡!
“大哥——!”张飞关羽撕心裂肺的狂吼被狂暴火墙阻隔!视野中只剩一片吞噬一切的翻滚赤红!赤红中心,一个被骤然拉长、随即彻底淹没的、模糊却决绝的背影!
那一瞬的赤红,如同悲怆的烙印,烫穿了炼狱般的洛阳长夜,也烫穿了城西高台上所有凝固的目光。
袁术脸上的讥诮僵住了,仿佛被那赤焰中的背影抽了一记耳光。袁绍铁青的脸微微抽搐,攥着栏杆的手骨节捏得发白。唯有曹操,玄氅在灼热腥风里狂舞如旗,岩石般的脸上终于裂开一道缝隙——那紧抿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深不见底的瞳孔里,映着那片吞噬了飞蛾的熊熊烈火,燃烧着一种近乎灼烫的、无声的激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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