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惊梦·话本·双生局

竹弦从南街回来,躺在榻上,袖中的断梅簪被体温焐得温热。

白日里那无名女孩的身影,总在他闭眼时浮现,尤其是她问起“姓元的贵人”时,眼神里藏的那丝刻意,像根细刺,扎在他因风寒而昏沉的脑子里。

青禾端来药汤,他勉强喝了两口,便推说困了,打发人熄灯歇下。

不知何时睡去,梦境却如潮水般涌来。他又回到了那个“话本世界”——元国覆灭的血色黄昏,残阳如血,将宫墙染成暗红。

燕朔身着玄色龙袍,金线绣的蟒纹在暮色里泛着冷光,踩着破碎的宫砖登上城楼。风声猎猎,吹起他的袍角,而初吟絮就站在他身侧,月白长衫被溅上暗红血点,却依旧温润如玉,像块染了血的白玉。

“这就是你想要的结局?”初竹弦站在宫墙下,望着两人的背影,喉咙里泛着血锈味。喊出的声音被风卷走,混在城破的厮杀声里。燕朔回头,眼神里的狠戾与清醒,和白日里南街女孩的试探重叠,他说:“初竹弦,你早该知道,这是你欠下的债。” 龙靴踩在残雪与血痂上,一步步走下城楼,每一步都像踏在初竹弦的心尖。

初竹弦猛地惊醒,冷汗浸透中衣,窗外月光惨白,照得帐子泛着冷光。他摸到枕边的断梅簪,冰凉的触感让他清醒几分,喘着气坐起身,咳得弯下腰。守在榻边的青禾慌忙上前,递上帕子,又要去端药,却被他拦住:“去叫信翎愆。”

不多时,信翎愆隐在阴影里现身,单膝跪地:“殿下。”

初竹弦攥着帕子,指节发白:“查那南街女孩的踪迹,可有结果?”信翎愆递上份密报,展开的纸页上,画着女孩的形貌,还有她近日频繁出入燕朔居所的路线,墨线勾勒的路径,像条缠人的蛇。

初竹弦攥紧密报,咳得更厉害,血珠溅在帕子上。他想起白日里女孩说“姓燕的贵人会帮可怜人找爹娘”,想起燕朔袖中藏着的金蝶簪残片,终于明白,自己早被卷进“话本修正”的棋局,而燕朔,或许才是手握棋谱的人。

第二日,初竹弦拖着病体进宫。雪后初霁的宫道上,琉璃瓦映着寒光,晃得人眼疼。他裹紧狐裘,在御花园撞见了燕朔——质子燕朔穿着素色囚服,料子粗粝,却浆洗得干干净净。

几个小太监正推搡着他,骂骂咧咧:“败国质子,也配走宫路?就该爬着过去。”

燕朔被推得踉跄,却死死攥着衣摆,像只被欺负的小狗,却又在抬眼时,露出与年龄不符的锐利。

“住手!”初竹弦出声,暗卫信翎愆瞬间显形,青黑的身影如夜枭,吓得小太监们四散奔逃。

燕朔湿漉漉地爬上岸,发丝滴水,顺着下颌落在囚服上,洇出深色水痕。他对着初竹弦笑,眼尾泛红,声音带着哭腔:“世子殿下,您可算来了……他们说我是亡国质子,不配走宫路。”

初竹弦望着他,想起梦里燕朔的龙袍,想起密报上的踪迹,忽觉眼前这人既熟悉又陌生。他递上帕子,声音因咳嗽而发颤:“本宫教过你,莫要在雪地里哭,会染风寒。”

帕子递出的瞬间,他注意到燕朔眼颊旁类似梅花的的黑色胎记,与梦里新帝燕朔的位置,分毫不差。

燕朔愣住,接过帕子的手微抖,指尖擦过初竹弦冰凉的手背,像在确认什么。

这时,假山后传来初吟絮的笑声:“安安怎么在这儿?” 他月白长衫随风轻摆,手里提着描金药匣子,“给太后请安回来,想着你该喝药了,就做了副温补的方子。”

初竹弦看着初吟絮,想起梦里他与燕朔并肩的画面,喉间泛起苦味。燕朔却突然靠近初竹弦,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世子殿下,您说……要是让太后知道,您偷偷和敌国质子来往,会怎样呢?” 他眼尾的红褪去,露出与年龄不符的锐利,像极了梦里俯瞰城楼的新帝。

初竹弦没躲,反而笑了,用帕子替他擦脸:“燕朔,你演得累吗?”

这话像把利刃,插进静谧的宫道。初吟絮的药匣子“当”地落在地上,玉石相撞,发出清脆声响。燕朔的瞳孔猛地收缩,像被戳破了最隐秘的伪装,指尖攥紧帕子,指节发白。

信翎愆的身影再次隐入阴影,初竹弦知道,这场“话本修正”的戏,终于要撕开最外层的皮。

他望着燕朔,轻声说:“我做了个梦,梦见元国覆灭,你成了新帝,而我……” 一阵猛咳打断了他的话,血珠溅在帕子上,“成了最可笑的炮灰。可你知道吗?梦里的你,和现在的你,笑起来的时候,脸颊旁的胎记,位置分毫不差。”

燕朔后退半步,囚服上的水渍往下滴,洇湿了宫道的青砖。初吟絮弯腰捡起药匣子,声音温润却带着审视:“阿弦在说什么胡话?燕公子不过是个质子,怎会……”

“兄长说得对。”初竹弦打断他,转身往回走,袍角扫过地上的水渍。

“真是病糊涂了,竟把话本里的荒唐事,当了真。”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云上,虚浮无力,可背影像把出鞘的剑,带着孤注一掷的狠。

回宫的轿辇里,初竹弦摩挲着断梅簪,听见外头初吟絮的声音:“燕公子,阿弦自幼体弱,性子又软,您……莫要逗他。”

轿帘没完全放下,他看见初吟絮站在宫道边,月白长衫被风吹起,露出袍角绣着的暗纹,像极了梦里他与燕朔并肩时,衣摆上沾的血色。

“自然。”燕朔的声音低得像喃喃自语,“我怎舍得逗他,我要……” 后半句隐在风里,初竹弦没听清,却攥紧了簪子——他知道,无论是梦里的新帝燕朔,还是眼前的质子燕朔,都在等他跳进那个“话本结局”,可他偏要挣开这局,看看谁才是真正的棋手。

雪后的宫道上,阳光渐渐暖了起来,可初竹弦知道,真正的寒冬,才刚刚开始。

轿辇行至宫门,他掀起帘角,望着宫墙顶上的残雪,想起白日里燕朔的眼神,忽道:“去查,初吟絮这些年,给本宫的药。” 初竹弦称呼初吟絮为兄长,而是本名,脸上也没了那种天真感,取而代之的是玩味与狠厉。

既然是恶毒炮灰,那就恶毒下去。

信翎愆的身影在街角一闪而过,像只沉默的鹰。

回到世子府,初竹弦躺在榻上,青禾端来药汤,他盯着碗里的褐色汤汁,忽问:“继兄送来的方子,可和往日不同?”

青禾愣了愣,垂眸道:“奴婢瞧着,和太医院的方子,没甚区别。” 初竹弦却笑了,笑得自嘲,这笑里藏着太多东西,有对“话本命运”的不甘,有对身边人的猜疑,还有对自己是否能挣脱的迷茫。

夜深,初竹弦又梦见了那个血色黄昏,燕朔站在城楼,初吟絮在他身侧,而自己被锁链捆在城楼下,听着燕朔说:“初竹弦,你以为你能逃开?这是你的命。” 他猛地惊醒,摸到枕边的断梅簪,借着月光,看见簪头残梅的纹路,像极了梦里宫墙上的血迹。

他起身,走到案前,铺开宣纸,研墨提笔,写下“话本如梦,局中有局”,墨迹未干,却被风吹得洇开,像幅残败的画。

这时,窗外传来信翎愆的密报声:“殿下,查到初吟絮的药……” 声音低得像耳语,却在这静谧的夜里,掀起惊涛骇浪。

初竹弦攥着断梅簪,知道这一夜,注定无眠。而那支断梅簪,在他掌心,像在积蓄力量,等待着与某个真相,轰然相撞,把这看似平静的话本世界,搅个天翻地覆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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