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弱不胜衣的表姑娘
翌日清晨,沈玉纯起身梳洗方毕,绿萼便入内回话,言二姑娘白枕月遣人相请,邀往园中赏荷。
白枕月乃二爷袁氏次女,与白慕尧、白临舟一母同胞,在府中极受宠爱。沈玉纯初至,与她素无往来,此刻忽蒙相邀,倒是耐人寻味。
“可知二姑娘为何突然相邀?”沈玉纯一面让青禾为己梳理长发,一面淡淡问道。
绿萼思忖片刻:“许是……老太太昨日吩咐照拂姑娘,二姑娘素来热心,便想过来认认亲?”
沈玉纯不置可否。白枕月若真是热心,昨日请安时便该主动搭话,何必待至今日?她指尖轻抚发间乌木簪,眸色微转——想来是昨日老太太那句“照拂”,让府中不少人动了别的心思。
“既如此,便去吧。”她取过一支素雅银簪簪上,“备些薄礼,不必太过张扬。”
白府荷花池在西跨院,占地颇广,池中荷叶田田,粉白荷花点缀其间,风过处清香袭人。池边设数座凉亭,白枕月便在最临水榭的那座亭中。
沈玉纯走近时,正见白枕月与一位穿杏色罗裙的少女说话,那少女眉眼灵动,正是沈嬗次女白若湄。两人见她到来,皆抬眸望来。
“这位便是沈表妹吧?”白枕月率先起身,笑容明媚,毫无骄矜之气,“我是白枕月,昨日请安时人多,倒没来得及与你多言。”
“见过二姑娘。”沈玉纯屈膝行礼,举止得体。
白若湄也跟着起身,脸上带着几分不自然的笑意:“表……表姐。”昨日被沈玉纯堵了话头,她心中终究存着些芥蒂。
“妹妹客气了。”沈玉纯淡淡回应,目光落在亭中石桌上的棋盘上,“二位姑娘在对弈?”
“不过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罢了。”白枕月笑着邀她坐下,“表妹也懂棋?”
“略懂些皮毛。”
“那正好,来替我看看这步棋该怎么走。”白枕月拉着她坐到棋盘前,“若湄这丫头,棋艺越发精进了,我都快招架不住了。”
沈玉纯低头看向棋盘,黑白子交错,局势胶着。白枕月的白子看似占优,实则已落入白若湄黑子的圈套,再走几步,便会满盘皆输。
她指尖在一枚白子上轻轻点了点,却未落下,反而抬眸看向白若湄:“表妹觉得,这棋该怎么走?”
白若湄没想到她会反问,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我哪懂什么,不过是瞎下罢了。”她嘴上谦虚,眼底却藏着几分得意。
沈玉纯微微一笑,指尖移到另一枚白子上,轻轻一落:“依我看,此处才是关键。”
这一子落下,原本胶着的局势顿时逆转,白子的劣势豁然开朗,反将黑子逼入绝境。
白若湄脸色微变,白枕月却眼睛一亮:“妙!这步棋我怎么没想到!表妹好棋艺!”
“二姑娘过奖了。”沈玉纯浅浅一笑,“不过是侥幸罢了。”
正说着,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白临舟带着两个小厮走来,手里还拿着几支刚摘的荷花。“姐姐,我就知道你在这儿。”他笑着走进凉亭,目光扫过沈玉纯时,微微一怔,“这位是……”
“这是沈表妹,父亲那边的亲戚。”白枕月介绍道,“纯儿,这是我二哥,白临舟。”
“见过二公子。”沈玉纯起身行礼。
白临舟性子跳脱,昨日请安时便注意到这位新来的表姑娘,只是没机会搭话,此刻见她举止娴雅,棋艺又好,不由多了几分好奇:“表妹也喜欢下棋?改日倒可以切磋切磋。”
“二公子客气了。”
几人正说着话,白若湄忽然起身道:“二姑娘,二公子,我想起姨娘还有事找我,便先回去了。”她显然没心思再留下,匆匆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望着她的背影,白临舟撇撇嘴:“这白若湄,仗着沈姨娘受宠,在府里越发没规矩了。”
白枕月瞪了他一眼:“别胡说。”她转向沈玉纯,笑道,“让表妹见笑了。”
“无妨。”沈玉纯语气平淡,仿佛未听见方才的话。
白临舟将手中荷花递给白枕月:“刚摘的,开得正好,给姐姐插瓶。”他又递了一支给沈玉纯,“这支给表妹。”
那荷花粉白相间,花瓣饱满,正是池中开得最艳的一支。
沈玉纯接过,轻声道谢:“多谢二公子。”
“客气什么。”白临舟摆摆手,“我听祖母说,表妹是从洛城来的?洛城我去过一次,那里的牡丹倒是名不虚传。”
“公子谬赞了。”沈玉纯顺着他的话聊了几句,言语间不卑不亢,既不过分热络,也不至于冷淡,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白枕月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欣赏。这沈表妹看似柔弱,实则聪慧通透,比府里那些只知争风吃醋的姑娘们强多了。
几人又聊了些洛城的风土人情,气氛倒也融洽。临近午时,白枕月才道:“时辰不早了,表妹若不嫌弃,便随我去我院里用些点心吧?”
“多谢二姑娘好意,只是我刚搬了住处,还有些事要打理,便不叨扰了。”沈玉纯婉言谢绝。她知道,与二爷一脉走得太近,难免会引起大爷一脉的警惕,适可而止才是上策。
白枕月也不勉强:“既如此,那改日再聚。”
回到东跨院时,绿萼正等着回话:“姑娘,方才沈姨娘派人来问,说午时要不要过去一起用饭。”
“不必了。”沈玉纯将荷花递给青禾,“让小厨房随便备些吃食便可。”
沈嬗此刻来示好,无非是昨日老太太的话起了作用,想摸清自己的底细。她偏不如她意。
果然,没过多久,碧云又来了,这次脸上带着几分真切的关切:“表姑娘,姨娘说您刚搬过来,怕是不适应,让奴婢给您送些点心来,都是您爱吃的。”
食盒打开,里面是几样精致的点心,看着确实费了些心思。
沈玉纯拿起一块桂花糕,尝了一口,味道清甜,确实不错。“替我谢过姑母。”
“姨娘还说,晚上让疏月和若湄过来陪您说说话,姐妹几个也好亲近亲近。”碧云笑道。
沈玉纯心中冷笑。沈嬗倒是急不可耐,想让自己的女儿来打探消息。她放下糕点,淡淡道:“有劳姑母费心了。只是我身子不大舒服,怕是招待不好妹妹们,改日吧。”
碧云碰了个软钉子,也不好再强求,只能讪讪地离开了。
待碧云走后,沈玉纯看着桌上的点心,眸色渐沉。沈嬗的动作越来越频繁,显然是有些按捺不住了。而白景珩,自昨日请安后便没再露面,这反倒让她更加警惕——暴风雨前的宁静,往往最是可怕。
她走到窗边,望着院中那两株石榴树,忽然有了主意。
沈嬗想动她,无非是想利用她达成自己的目的。那她不妨顺水推舟,让沈嬗以为自己依旧是那颗可以随意拿捏的棋子。
傍晚时分,沈玉纯让绿萼去给沈嬗回话,说自己想通了,愿意听姑母的安排,只是身子实在虚弱,还请姑母多宽限几日。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碧云便又来了,这次带来了不少上好的药材,还有一支成色极佳的玉簪。
“姨娘说,表姑娘能想通就好。身子要紧,不急在这几日。”碧云笑得越发殷勤,“这支玉簪是姨娘特意让人寻来的,说配表姑娘正好。”
沈玉纯接过玉簪,簪在发间,对着铜镜照了照,笑道:“多谢姑母,我很喜欢。”
她这副柔顺的样子,显然让碧云松了口气,又说了几句场面话,便高高兴兴地回去复命了。
看着碧云离去的背影,沈玉纯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她取下玉簪,随手放在妆台上。
沈嬗,你以为我真的会乖乖听话吗?
你想借我的风,行你的船。
那我便借你的势,搅动这白府的浑水。
谁能笑到最后,还未可知呢。
夜色渐浓,东跨院再次陷入寂静。沈玉纯坐在灯下,翻看那本从洛城带来的旧书,心思却早已飞到了别处。
她知道,沈嬗不会给她太多时间。接下来的几日,必定会有更大的动作。
而她,只需耐心等待,做好准备。
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将那枚藏在床板下的炸弹,轻轻抛出。
到那时,这白府的天,怕是就要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