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骄纵狠绝的三小姐
京兆尹贪赃枉法之事,沈玉纯暗中查探月余,终是摸到些脉络。此人仗着皇后之势,在京中巧取豪夺,名下田产商铺不计其数,竟还与江南盐商勾连,私贩官盐——此等行径,已是掉脑袋的重罪。
这日,沈玉纯将整理好的账册副本呈给沈朗川时,他正对着一幅山水画出神。那画上是江南春色,烟雨朦胧,原是他早年未入仕时所作。
“父亲,”沈玉纯将账册置于案上,“京兆尹的罪证,约莫是齐了。”
沈朗川回过神,取过账册翻阅,眉头愈皱愈紧。待看到最后一页,他重重合上账册,指尖泛白:“胆大包天!竟敢私贩官盐……”
“此事牵连甚广,若贸然揭发,怕是要引火烧身。”沈玉纯道,“尤其是皇后牵涉其中,一旦动了京兆尹,便是与东宫为敌。”
沈朗川沉默片刻,叹了口气:“你说得是。皇上如今对太子本就多有猜忌,我等此时递上这份证据,反倒像是介入储位之争,弄不好……”
他未说下去,父女俩却都心知肚明——弄不好,会让皇上疑心沈家结党营私,野心勃勃。
“可若是放着不管,”沈玉纯道,“京兆尹只会愈发猖獗,皇后也会视我家为眼中钉,迟早要想出别的法子来对付沈家。”
这便是两难境地。动,恐引火烧身;不动,便是坐以待毙。
沈朗川起身踱至窗前,望着庭院中那棵老槐树。树干粗壮,枝繁叶茂,是他当年亲手所植,如今已亭亭如盖。
“纯儿,你可知前朝太傅林家,三代忠良,最终为何落得满门抄斩?”他忽问道。
沈玉纯一怔,随即道:“听闻是因林家手握兵权,遭皇上猜忌。”
“不错。”沈朗川点头,声音低沉,“君心难测。皇上需臣子忠,却又怕臣子太忠——太忠,便易得主心,易有功高盖主之嫌。沈家如今虽无兵权,却在文官中声望极高,你大哥在军中也颇得军心……这本身,便是隐患。”
沈玉纯心头一沉。父亲的意思,她懂了。无论是沈明野、叶禾吟的算计,还是皇后、京兆尹的针对,归根结底,都离不开“猜忌”二字。而这猜忌的源头,或许从来不止旁人挑唆,更是那位高居龙椅之人,骨子里对权臣的提防。
前世沈家被抄家灭族,罪名是“通敌叛国”。如今想来,那或许只是个由头。真正的缘由,怕是皇上早已动了铲除沈家的心思,沈明野与叶禾吟,不过是恰好递了把刀。
“那我们……”沈玉纯声音微涩。难道无论如何,都逃不过覆灭的命运?
“皇上近日偶感风寒,太医说需静养。”沈朗川忽道,“我明日递牌子请见,不谈京兆尹,只说……沈家愿捐出半数家产,用于赈灾。”
沈玉纯一愣:“捐家产?”
“嗯。”沈朗川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却又带着几分笃定,“自古财帛动人心,也最能安君心。沈家世代为官,本就不该积累过多财富。捐出半数,一来可解江南灾情燃眉之急,二来……可让皇上知晓,沈家无心敛财,更无心争权。”
这是自降锋芒,自表忠心。
沈玉纯沉默片刻,点了点头:“父亲考虑得周全。”
她知道,这或许不是最佳之法,却是眼下最稳妥的法子。在皇权面前,再多智谋算计,有时都不及一句“自请削减”来得有用。
次日,沈朗川进宫面圣,果然只字未提京兆尹,只说愿捐家产赈灾。皇上龙颜大悦,当即下旨嘉奖,赞沈朗川“忠君爱国,体恤民情”,还赏了不少金银绸缎。
消息传出,京中一片哗然。有人赞沈家高风亮节,也有人暗笑沈家怯懦,竟要用钱财讨好皇上。
沈玉纯对这些议论毫不在意。她知道,这只是第一步。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沈家捐产的消息传到东宫,皇后却愈发不安。她与京兆尹商议后,竟想出一条毒计——让人伪造了一封沈朗川与北狄王的通信,信中言辞暧昧,似有通敌之意,悄悄送到了皇上的御案上。
这日早朝,皇上忽然在朝堂上拿出那封信,掷在沈朗川面前,脸色铁青:“沈朗川!你自己看看,这是什么!”
满朝文武皆惊,纷纷看向沈朗川,目光各异。
沈朗川捡起信,快速浏览一遍,脸色煞白,随即跪下叩首:“皇上明鉴!此乃伪造!臣对大齐忠心耿耿,绝无通敌之意!”
“伪造?”皇上冷笑,“信上的字迹,与你平日奏章上的字迹一般无二,你敢说这是伪造?”
“臣敢以项上人头担保!”沈朗川朗声道,“臣从未与北狄有过任何往来,更不可能写这种通敌叛国的书信!此乃有人恶意陷害,请皇上彻查!”
“彻查?”皇上眼中闪过一丝疑虑,却又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审视,“沈丞相,你可知通敌叛国是何等大罪?”
“臣知。”沈朗川道,“正因为知,才恳请皇上彻查,还臣一个清白,还沈家一个清白!”
朝堂上一片寂静,无人敢出声。谁都看得出,皇上对这封信虽有疑虑,却也动了猜忌之心。此刻谁敢为沈家说话,便是与皇上的猜忌为敌。
就在这时,沈玉纯的声音忽然从殿外传来:“臣女沈玉纯,有要事启奏皇上!”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沈玉纯一身素衣,步履从容地走进大殿,跪在沈朗川身旁。
“你一个女子,竟敢擅闯朝堂?”皇上皱眉,语气不悦。
“臣女不敢擅闯,只因事关沈家清白,事关大齐安危,不得不冒死进言。”沈玉纯叩首道,“皇上手中那封信,臣女敢断定是伪造的。”
“哦?你凭什么断定?”皇上问道。
“回皇上,”沈玉纯朗声道,“信中说‘北狄愿以十城相赠,换沈相在朝堂上美言’,可北狄如今内乱不止,连自身领土都难保,何来十城相赠?此乃其一。”
“其二,家父的字迹虽仿得极像,却有一处破绽——家父写‘齐’字时,习惯在最后一笔带一个小勾,这是他早年练字时留下的习惯,鲜少有人知晓。而这封信上的‘齐’字,却没有这个小勾。”
“其三,”沈玉纯顿了顿,目光扫过站在朝臣中的京兆尹,“此信据说来自北狄使者的随侍,可据臣女所知,北狄使者昨日已启程回国,其随侍早在三日前便因急症去世,何来机会送这封信?”
她每说一句,皇上的脸色便缓和一分。待她说完,皇上拿起信仔细一看,果然发现“齐”字没有小勾,眼中的疑虑顿时消了大半。
“你说的可是真的?北狄随侍已死?”皇上问道。
“臣女不敢欺瞒皇上,京兆尹大人可以作证。”沈玉纯看向京兆尹,“三日前,正是京兆尹大人派人将那随侍的尸体送出城的,还贴了告示,说其死于时疫。”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京兆尹身上。他脸色煞白,支支吾吾道:“是……是有此事。”
“既然随侍已死,这封信又是从何而来?”皇上语气转冷,目光锐利地看向京兆尹,“京兆尹,你可知晓?”
京兆尹扑通一声跪下:“臣……臣不知!”
皇上冷哼一声:“看来,是该好好查查这封信的来历了。沈丞相,你暂且归家,等候发落。”
“谢皇上!”沈朗川父女叩首谢恩。
走出皇宫,沈朗川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被冷汗浸湿。他看向沈玉纯,眼中满是后怕与庆幸:“纯儿,若非你及时赶到,为父今日怕是……”
“父亲吉人天相。”沈玉纯扶着他,低声道,“但我们都清楚,这只是暂时的。皇上既已看到那封信,心中的猜忌便不会轻易消除。”
沈朗川叹了口气:“是啊,君心难测……我等能做的,唯有步步谨慎。”
回到府中,沈玉纯立刻让人去查那封信的来源。果然,查到是皇后身边的掌事太监,买通了北狄使者的一个旧部,伪造了书信,再通过京兆尹的人送到皇上手中。
“证据确凿。”晚晴将查到的消息禀报,“要不要……”
“不必了。”沈玉纯摇头,“现在还不是动皇后的时候。皇上虽猜忌沈家,却也未必全然信她。我等此时揭发,反倒显得刻意。”
她看向窗外,夕阳的余晖洒在庭院里,带着几分萧瑟。
“传令下去,沈家上下,即日起闭门谢客,非公务不得外出。”沈玉纯道,“让大哥也暂且从军中回来,称病休养。”
这是要彻底藏起锋芒,让皇上看到沈家的“安分”。
沈朗川对此毫无异议。他知道,此刻的沈家,就像走在薄冰上,稍有不慎,便会坠入深渊。
接下来的日子,沈家果然闭门不出,京中关于沈家的流言渐渐平息。皇上派人查了那封信的来历,虽未查到皇后头上,却也处置了几个相关的小吏,算是给了沈家一个交代。
一切似乎都回到了平静。
但沈玉纯知道,这平静之下,暗流依旧汹涌。皇上的猜忌,就像悬在沈家头顶的一把剑,随时可能落下。
这日,她正在房中看书,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喧哗。晚晴匆匆进来禀报:“小姐,宫里来人了,说是……皇上要召您进宫伴驾。”
沈玉纯握着书卷的手指猛地收紧。
单独召她进宫伴驾?
这是恩宠,还是……另一场试探?
她抬头看向皇宫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君心难测,她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
但她别无选择。
“备车。”沈玉纯放下书卷,语气平静无波,“我去见见这位天子。”
无论前路是福是祸,她都必须走下去。为了沈家,也为了自己。
马车缓缓驶离沈府,朝着皇宫的方向而去。沈玉纯坐在车内,指尖冰凉,却挺直了脊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