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海坠落
失重感像是只无形的手，攥着我的胃往上提。我低头看怀里的瑶瑶，她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上沾着银光，像撒了把碎星星。周围全是旋转的光点，蓝的白的银的，织成一张巨大的网，我们就在网中间往下掉。
"瑶瑶？"我晃了晃她。她没反应，只是眉头皱得更紧，嘴里轻轻哼哼着。
风从耳边刮过，带着瑶瑶最喜欢的那首童谣。不是完整的歌，是碎片，一句"月光光"飘过来，隔了好久才有下一句"照地堂"。声音忽远忽近，像躲在哪个星星后面偷偷唱。
我试着把她抱得更紧，胳膊肘往回收的时候碰到个冰凉的东西。低头一看，是瑶瑶的右手。她的手指头正在变得透明，指甲盖最先化掉，变成点点银光往上飘，像夏天傍晚的萤火虫。
"操！"我骂出声，心脏突然被攥住。刚才在手术室明明好转了，怎么现在又变成这样？我用手掌按住她透明的手腕，使劲搓，想把那些光点搓回来。可越搓化得越快，连小臂都开始变得半透明，能看见她胳膊里银白色的血管在跳。
"瑶瑶！醒醒！看着我！"我拍她的脸，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那些从星海里伸出来的手越来越近，半透明的胳膊在我们周围晃悠，指甲泛着青黑。之前在钟楼见过的那些病号服人影也在，他们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点点消散在星空中。
瑶瑶的眉头突然舒展开，眼睛慢慢睁开一条缝。她的瞳孔里还转着小齿轮，但比刚才淡多了，能看见圆圆的黑眼珠。她盯着我，眼神直勾勾的，像是在看我又像是在看别的东西。
"哥..."她的声音又轻又飘，抓不住似的，"医院的灯...好亮啊..."
"你说什么？"我把耳朵凑到她嘴边。
"那个齿轮...咬住我的手..."她抬起左手，想抓我的胳膊，可手指刚碰到我就穿过去了，带起一串银闪闪的光粒子，"疼...但是妈妈...妈妈说别怕..."
"妈妈？"我心里咯噔一下。我们妈在瑶瑶五岁那年就走了，急性心梗，一句话没留下。瑶瑶怎么会突然提到她？
"哥！"瑶瑶猛的睁大眼，瞳孔里的齿轮"咔嚓"响了一声，彻底消失了。她突然抓住我的领子，力气大得吓人，指节都发白了。这次是真的抓住了，不是穿过去。
"我们要找妈妈！"她的脸凑得很近，鼻尖差点碰到我的鼻尖，我能看见她眼睛里映着的星星，"妈妈在星海的尽头！她说...她说等我们找到她，就能回家了！"
"瑶瑶你..."我还没说完，就看见她的左肩开始变得透明，白色T恤像泡在水里一样慢慢化开。她抓着我领子的手也开始变淡，能透过手看见我自己的衣服。
"不！别动！"我急了，腾出一只手按住她的肩膀。就在这时，手腕上的银色齿轮突然烧起来，烫得我差点叫出声。不是平时那种温温的热，是真的烫，像刚从炉子上拿下来的烙铁。
我疼得一哆嗦，下意识地把发烫的手腕往瑶瑶透明的胳膊上贴。就听"滋啦"一声，像烤肉的声音，接触的地方冒出白烟。瑶瑶"啊"地叫了一声，眼睛闭得紧紧的，身体开始发抖。
"对不起对不起！"我赶紧想把手拿开，可手腕像被吸住了似的，怎么挣都挣不开。银色齿轮的光顺着接触的地方往瑶瑶胳膊里钻，那些透明的地方突然开始恢复颜色，飘走的光粒子像被磁铁吸住，急匆匆地飞回她身体里。
我惊呆了。看着瑶瑶半透明的胳膊一点点变回正常颜色，连她T恤上那个小草莓图案都清晰起来。她不再发抖，眉头也松开了，呼吸变得均匀，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可我的手腕越来越烫，烫得骨头缝里都疼。感觉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正顺着齿轮往瑶瑶那边流，暖暖的，带着点麻麻的感觉。我头晕眼花，腿肚子发软，差点抱不住瑶瑶。
就在我快撑不住的时候，眼前突然亮起一片白光。不是星星那种银光，是暖暖的白光，像冬天中午的太阳。白光里站着个穿白裙子的女人，长头发，眼睛弯弯的，看着我笑。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那个轮廓...像我钱包里那张褪色的照片。是妈妈。
她没说话，只是伸出手，指指我和瑶瑶贴在一起的地方，然后把手掌摊开，左手和右手的手指交叉在一起，做了个"合起来"的动作。她的手指很长，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跟瑶瑶的手一模一样。
"双心合一..."一个声音直接在我脑子里响起来，温温柔柔的，"容器与守护者...方能渡过星海..."
我还想问什么，可妈妈的身影开始变淡，像被风吹散的雾。她最后朝我笑了笑，眼睛里闪着光，然后就变成无数小白点，融进周围的星海里不见了。
"妈！"我喊出声，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原来不是我记错了，妈妈笑起来的时候，左边嘴角确实有个小小的梨涡。
怀里的瑶瑶突然动了动，往我怀里蹭了蹭，像只找到暖和地方的小猫。我低头看她，她睡得正香，小脸红扑扑的，哪还有刚才半透明的样子。我松了口气，刚想擦擦眼泪，突然发现坠落的速度慢下来了。
周围的星星不再旋转，那些伸出的手也不见了。我们像是掉进了一个巨大的银水池里，周围的星光变成了粘稠的液体，慢慢裹住我们的身体。暖洋洋的，很舒服，有点像泡在温泉里。
手腕上的齿轮不烫了，恢复了平时的冰凉。我试着动了动，能分开了。瑶瑶的胳膊好好的，一点透明的地方都没有，连之前干裂的嘴唇都变得湿嘟嘟的。
我刚想松口气，左手心突然烧起来，跟刚才手腕上的齿轮一样烫。我"嘶"地抽了口冷气，低头看向左手。
只见掌心中央慢慢浮现出一个印记，跟瑶瑶手心里那个"容器"印记一模一样。银色的边框，里面是空的，像个没装水的游泳池。印记慢慢变深，最后固定在我的皮肤上，凉凉的，跟手腕上的齿轮呼应着发热。
双心合一...
我想起妈妈的话，看着掌心的印记，又看看怀里睡得香甜的瑶瑶，心里突然明白了什么。也许...也许我们兄妹俩，本来就该是在一起的。
周围的银色液体开始流动，带着我们慢慢往下沉。光线越来越暗，但我的手心和手腕却越来越亮，像两盏小灯笼。瑶瑶突然咂了咂嘴，在梦里喊了声"妈妈"，小手紧紧抓住我的衣服。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歌声。是那首"月光光"，清清楚楚，不像之前那样断断续续。唱歌的人好像就在前面不远处，声音软软糯糯的，像...像瑶瑶。
我心里一惊，抬头往前看。银色液体深处，隐隐有个小小的人影，穿着红裙子，正背对着我们往更深处漂去。她一边漂一边唱，小裙子在银色的水里飘啊飘，像朵盛开的花。
是瑶瑶？可瑶瑶明明就在我怀里！
我正要追上去，怀里的瑶瑶突然轻轻咳嗽了一声，把眼睛睁开了。她一脸迷茫地看着我，又看看周围的银色液体，然后露出个甜甜的笑容，伸出小手摸我掌心的印记。
"哥，"她的声音软软的，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我们...到家了吗？"
她的小手碰到我掌心印记的瞬间，印记突然发出刺眼的光。怀里的瑶瑶和远处那个红裙子的小影子同时回过头，两张一模一样的小脸上，都带着一模一样的笑容。
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最后的意识停留在瑶瑶那句软软的"到家了"，还有耳边越来越响的童谣声。周围的银色液体变成了温暖的怀抱，把我们紧紧裹住，带着我们往星海的最深处漂去。那里很黑，但我的手心和手腕却亮得像太阳，照亮了前面的路。
\[未完待续\]银液漫过胸口时，我听见骨节发出细响。掌心的印记烫得像块火炭，把那些粘稠的银光烧出细小的气泡。怀里的瑶瑶突然动了动，睫毛在我颈窝里蹭出痒意。
"哥，冷。"她的声音裹着水汽，黏在我皮肤上。
我低头去看，她蜷缩成小小一团，红裙子在银液里漂浮舒展，像朵泡发的玫瑰。那些让我恐慌了一路的透明感消失了，她后颈的发旋涡清晰可见，连耳垂上那颗小米粒大的浅色痣都回来了。
"不怕。"我把她往怀里带了带，手背擦过她湿漉漉的脸颊，"哥在。"
话音刚落，脚底就踩到了东西。不是预想中的冰冷地面，而是某种柔软有弹性的物质，踩上去会缓慢回弹，留下清晰的脚印，几秒钟后又慢慢抚平。掌心印记的灼痛感突然减弱，像被水浇过的炭火，剩下温温的余烬。
瑶瑶在我怀里抬起头，眼睛亮得惊人。"哥你看！"她伸出小手去戳身边漂浮的银泡，指尖刚碰到，那泡泡"啵"地破了，溅出的银光落在她手背上，凝成颗小小的星星，然后缓缓渗进皮肤。
我突然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像有人拿重锤敲在太阳穴上。无数画面碎片扎进脑海——消毒水味浓烈的病房，心电图仪器的蜂鸣，护士匆匆推过的抢救车，还有瑶瑶躺在病床上，全身插满管子的样子...这些场景陌生又熟悉，像是属于另一个人的记忆。
"哥？你怎么了？"瑶瑶的声音隔着层水膜传来，模糊不清。
我晃了晃头，想把那些画面甩出去，却看见周围的银液开始旋转，形成个巨大的漩涡。那个穿红裙子的小影子又出现了，就在漩涡中心，背对着我们，还在唱那首"月光光"。这次我听得清清楚楚，那就是瑶瑶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尾音微微上翘。
"瑶瑶，待在我身边别动。"我把她护在怀里，一步步朝漩涡中心走去。脚下的触感很奇怪，像是踩在厚厚的苔藓上，又带着金属的凉意。每走一步，掌心的印记就亮一下，漩涡边缘那些试图靠近的透明手臂便如遇烫铁般缩回。
越靠近中心，那歌声就越清晰，甚至能听出带着笑意。那个红裙子小影子突然停下唱歌，慢慢转过身来。
我的呼吸瞬间停滞。
站在漩涡中心的，是七岁时的瑶瑶。扎着羊角辫，穿着洗得发白的红裙子，怀里抱着个掉了只耳朵的兔子玩偶。她的眼睛又大又亮，没有丝毫病痛的痕迹，正歪着头朝我们笑，左边嘴角有个浅浅的梨涡——跟妈妈的一模一样。
"你是谁？"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怀里的瑶瑶也醒了，好奇地探出小脑袋，盯着那个小影子看。
"我是瑶瑶呀。"小影子笑起来，声音清脆得像风铃，"哥哥不认识我了吗？"
"你不是瑶瑶，"我抱紧怀里的妹妹，心脏狂跳，"瑶瑶在这里。"
小影子歪着头打量我们，突然咯咯笑起来："我们都是瑶瑶呀。就像...就像镜子里的宝宝。"她说着，伸出小手，按在漩涡边缘的银色壁障上。奇迹发生了——壁障上瞬间浮现出无数个小小的瑶瑶，各种各样的年龄段，穿着不同的衣服，都在朝我们挥手微笑。
怀里的瑶瑶突然挣开我的怀抱，朝那个小影子伸出手："姐姐..."
"别碰她！"我急忙去拉，却抓了个空。瑶瑶的手穿过银色的壁障，和那个小影子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接触的瞬间，耀眼的白光炸开。我下意识地闭眼，却感觉无数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进脑海——瑶瑶第一次叫哥哥，在幼儿园得的小红花，因为哮喘住院时偷偷藏起来的糖果，手术同意书上我颤抖着签下的名字...这些都是我亲身经历过的记忆，此刻却变得无比清晰，带着当时的温度和气味。
"原来...是这样..."我听见自己喃喃自语。那些一直困扰我的空白记忆，那些瑶瑶病情反复发作的疑点，那些母亲临终前欲言又止的表情...像散落的拼图，突然在这一刻拼在了一起。
白光中，我看见小影子和瑶瑶的身体正在逐渐融合。红裙子，羊角辫，掉了耳朵的兔子玩偶...都在一点点变得透明，然后融入瑶瑶体内。瑶瑶闭着眼睛，脸上带着恬静的微笑，仿佛在做一个无比香甜的梦。
"哥..."融合完成的瞬间，瑶瑶睁开眼睛，瞳孔里不再有齿轮，只有纯净的黑色，像最深邃的夜空，"我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了？"我蹲下身，握住她的小手。她的手心温热，那个"容器"印记发出柔和的银光，正好和我掌心的印记相呼应。
瑶瑶抬起头，眼睛里闪烁着泪光："妈妈没有走...她只是...只是变成了镜子，保护我们。"她的小手覆盖在我的手背上，两个印记同时亮起来，发出温暖的光芒，"她说，等我们找到所有的碎片，她就会回来。"
就在这时，脚下的地面突然剧烈震动起来。周围的银液开始翻涌，漩涡旋转得越来越快，发出嗡嗡的声响。我抱紧瑶瑶，警惕地环顾四周。漩涡中心出现了一道裂缝，漆黑幽深，仿佛通往另一个世界。
"哥哥，我们要进去吗？"瑶瑶仰起小脸问我，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好奇和期待。
我深吸一口气，看着她纯真的眼睛，又低头看了看我们交叠的手心——两个印记发出的光芒照亮了周围的黑暗。"嗯，"我点点头，握紧她的手，"我们一起去找妈妈。"
说着，我们纵身跳进了那道漆黑的裂缝。
下落感再次袭来，但这次我不再恐慌。瑶瑶的小手紧紧牵着我的手，两个印记的光芒在黑暗中交织成一道光柱，照亮了前方的路。我隐约看见，裂缝深处似乎有一座巨大的城堡，轮廓在黑暗中若隐若现，城堡顶端的塔尖上，似乎有一道熟悉的白色身影，正在朝我们温柔地微笑。
"哥，你看！"瑶瑶指着城堡的方向欢呼起来，"妈妈！是妈妈！"
然而，就在我们即将到达城堡门口时，一股强大的吸力突然从身后传来。我猛地回头，只见无数双青黑色的手从裂缝壁上伸出来，朝我们抓来。那些半透明的人影也跟了过来，他们不再是模糊的轮廓，而是露出了狰狞的表情，张开嘴嘶吼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更让我心惊的是，瑶瑶的身体又开始变得透明了。她握着我的手正在淡化，指尖已经变成了银色的光点，正在一点点消散。
"瑶瑶！"我急得大喊，紧紧抓住她的手，掌心的印记亮得发烫。
但这次，印记的光芒似乎失去了作用。瑶瑶的身体还是在不断消散，她的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眼泪从眼角滑落，变成一颗颗银色的星星，飘向空中。
"哥...对不起..."瑶瑶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几乎要听不见了，"我好像...撑不住了..."
"别说话！"我咬紧牙关，拼命把自己的力量通过印记传给她，"还记得妈妈说的话吗？双心合一！我们一定可以的！"
就在这时，我突然想起了什么。我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用力撕开衬衫。心口处，那个银色的齿轮印记正在疯狂旋转，发出刺耳的嗡鸣。我又看向瑶瑶的心口，那里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齿轮印记，正在慢慢变得透明。
"双心合一..."我喃喃自语，突然明白了妈妈的意思。
我毫不犹豫地将瑶瑶抱紧，让我们的心口紧紧贴在一起。两个齿轮印记接触的瞬间，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巨响，耀眼的光芒吞噬了一切。我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从我们身体里爆发出来，将那些青黑色的手和狰狞的人影全都震飞出去。
当光芒散去，我惊讶地发现，瑶瑶的身体不再透明了。她的脸色红润，眼睛明亮，正朝我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我们的心口处，两个齿轮印记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形成了一个全新的印记——一半是银色的齿轮，一半是透明的容器，中间有一道银色的光芒连接着，像一颗跳动的心脏。
"哥，我们做到了！"瑶瑶欢呼着，在我脸上亲了一口。
我笑着把她抱紧，抬头看向那座巨大的城堡。城堡的大门缓缓打开，里面透出温暖的光芒。我知道，我们离妈妈越来越近了。
但我也知道，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城堡里等待我们的，会是什么呢？妈妈真的在里面吗？那些可怕的人影为什么要阻止我们？无数的疑问在我脑海中盘旋，但我不再迷茫。
因为我有瑶瑶，瑶瑶有我。
我们是双心合一的容器与守护者，我们一定会找到妈妈，一起回家。
抱着瑶瑶，我迈开脚步，朝城堡的大门走去。脚下的路依然未知，但我知道，只要我们手牵着手，心连着心，就没有什么能够阻挡我们。
星海的尽头，一定有我们的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