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囚徒
浴室镜面映出我僵在原地的身影,身后湿漉漉的女孩还在喘气。她手里那把伞像是刚从暴雨里拔出来的,水珠顺着伞骨往下淌,在地板上积成小水洼。我看着她卫衣领口露出的金属接口,那是去年车祸后装的钛合金支架。
"别碰镜子。"她又说了一遍,声音比上次还轻。我注意到她右手食指缠着创可贴,和照片上包扎的位置一模一样。
镜子里的"我"突然咧开嘴笑了。这不对劲,我的表情明明是愣住的。我想起剧场里戒指男说的话,脊背一阵发凉。转身要抓那女孩的手,却抓了个空。她往后退了两步,伞尖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你怎么进来的?窗户都锁着。"
"你拆了防盗网。"她指了指客厅方向,"昨晚十一点四十七分。"
我后槽牙咬得生疼。昨晚那时候,我正握着怀表在剧院门口发抖。她说话的语气让我想起瑶瑶感冒时的样子,明明难受得要死,还要逞强说自己没事。
镜子里的"我"开始拍打镜面,动作越来越疯狂。我听见细微的嗡鸣声,像是某种电子设备启动的声音。女孩突然扑上来抱住我的腰,我们俩一起摔在地板上。她的卫衣帽子掉了,后脑勺的金属接口闪着蓝光。
"它要出来了!"她在我耳边喊。
天花板传来吱呀声,像是有人在上面拖着什么东西走。我摸到口袋里的照片,边缘已经卷了边。照片上的笑脸沾着蓝液,和眼前这张脸重叠在一起。她的呼吸喷在我脖子上,带着海盐的腥味。
玄关的门突然开了条缝,冷风裹着雪粒子吹进来。我看见门把手上挂着个破布娃娃,和瑶瑶小时候那个一模一样。女孩猛地坐起来,伞掉在地上发出闷响。
"他们找到这里了。"
话音未落,三个黑影堵在门口。为首的那个戴着齿轮戒指,和剧场里的一模一样。他右手提着个铁皮箱子,里面传来玻璃瓶晃动的声音。
"林先生,您还有十分钟。"他的声音像是生锈的齿轮在互相摩擦,"要么现在开门,要么看着她消失。"
我挡在女孩前面,摸到裤兜里剩下的半块鬼差残片。指尖传来刺痛,血珠顺着指缝往下滴。戒指男盯着我的伤口看了几秒,嘴角翘起来。
"有意思。"他说,"镜核在排斥你,可你还在流它的血。"
天花板又传来响动,这次更近了。女孩拽着我的衣角往厨房退,冰箱门没关严实,里面有罐橙汁,是我昨天买的。她突然伸手去够,却被我抓住手腕。
"别碰!"我吼得自己都吓一跳,"他们会读温度变化。"
她愣了一下,眼眶红了。这让我想起上周停电那晚,瑶瑶也是这样站在冰箱前,说想喝冰可乐。我松开手,发现她手腕上有道新鲜的擦伤。
"对不起。"我说,"我以为你是..."
"我知道。"她低头看着自己的伤口,"因为我也以为他是。"
戒指男突然笑起来,笑声让人牙根发酸。他打开铁皮箱子,里面躺着七个玻璃瓶。每个瓶口都封着头发,有黑的有白的。最边上那个瓶子突然裂开,里面的液体滴在地上,烧出个冒着泡的洞。
"黎明还剩九分钟。"他举起钢笔,"或者看着她变成第七个。"
女孩突然拽着我往卧室跑。身后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不是镜子,是窗子。她把我推进衣柜,自己钻进床底。我听见戒指男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还有钢笔帽被拔开的声响。
衣柜里堆着瑶瑶的旧衣服,还有一箱漫画书。最上面那本是我高中时送她的生日礼物,封面都磨花了。我摸到书页间夹着的纸条,是张彩票,号码是我生日那天的日期。
床底传来窸窣声,女孩探出头冲我摇头。她指了指天花板,上面的响动又开始了。这次像是有人穿着高跟鞋在跳舞,咔嗒咔嗒的。戒指男的脚步声停在门外,我屏住呼吸。
"你们以为躲在这里就安全了?"他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你们出生那天,太平间的婴儿床记得你们每个人的体温。"
衣柜突然震动起来,那些漫画书自动翻动,书页哗啦啦作响。我看见自己的影子在墙上扭曲变形,像团液态金属。女孩从床底爬出来,拉着我扑向阳台。
雪下得更大了,对面楼顶站着个穿白大褂的人。他手里举着个发光的仪器,屏幕上的曲线起伏不定。女孩突然松开我的手,指着楼下喊:"看!"
三个黑影变成了六个,他们站在雪地里,脚印连成一条直线。戒指男从中间走出来,手里拿着那张契约。纸上的血印正在融化,像滴血的伤口。
"七分钟。"他举起钢笔,"或者看着她彻底消失。"
我掏出双色球,手指已经被冻僵了。可黑西装们只是笑,像是看我玩最后的挣扎。女孩突然抱住我,体温透过卫衣传过来,有点烫。她在我耳边说:"还记得那年台风吗?你说过..."
话没说完,整栋楼突然剧烈晃动。天花板上的响动变成了轰鸣,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在撞击墙壁。戒指男脸色变了,他手里的契约突然燃起蓝火。
"时间到了。"他说,声音第一次有了波动。
阳台护栏发出断裂的声响,我抱着女孩往后退。身后就是三米高的落地窗,楼下雪地上,六个黑影变成了十二个。戒指男在火焰中朝我点头,然后化作一团灰烬。
镜渊深处传来钟声,午夜十二点。我感觉到后背涌来一股暖流,那是我的影子,像团液态金属包裹住了我们。最后一眼,我看见对面楼顶的白大褂医生,他手里的仪器炸成了碎片。
我抱着她往后退,脚跟撞到茶几。玻璃板下压着张全家福,照片里我们笑得像真的一样。阳台门在身后炸成碎片,气浪掀飞了窗帘。十二个黑影开始合并,变成三个,又变成一个。
那团黑影突然拉长,变成戴戒指的男人。他西装笔挺,像是刚从太平间爬出来。右手的铁皮箱在燃烧,蓝火顺着他的手臂往上爬。
"时间到了。"他说这话时,嘴角裂到耳根。火焰从他眼眶里往外冒。
我感觉后背的暖流越来越强,那是我的影子。它裹住我们的方式像母亲保护胎儿。女孩突然抬头,嘴唇贴在我耳边:"记得橙汁。"
这句话让我浑身一颤。厨房冰箱里那罐橙汁还在冒冷气,瓶身凝着水珠。我这才意识到她手腕上的擦伤是新的,还渗着血。
整栋楼突然开始倾斜。天花板上的脚步声变成了轰鸣,像是有辆坦克在楼上横冲直撞。戒指男踉跄几步,钢笔差点掉在地上。
"你们逃不掉..."他话没说完就被打断。我的影子像触手一样缠住他的脖子。他开始尖叫,声音里混着金属摩擦的声响。
女孩从我怀里挣脱,冲向厨房。她的卫衣帽子掉了,后脑勺的金属接口闪着蓝光。我看见她拉开冰箱门,冷气扑面而来。
"快过来!"她喊得上气不接下气,"温度差能干扰他们!"
玄关的门突然洞开,穿白大褂的医生站在门口。他手里举着个冒火花的仪器,屏幕上的曲线疯狂跳动。我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想起太平间那天的场景。
戒指男在影子里挣扎,烧焦的手指抠进地板缝。我的影子突然抽搐,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后槽牙一阵酸痛,我尝到了铁锈味。
"你还没明白吗?"医生开口时,我听见两个声音重叠在一起,"你们从来就不是一个完整的人。"
女孩把冰柜门摔上,冷气在厨房聚成白雾。她抱着那罐橙汁跑回来,脸冻得通红。影子缠住戒指男的脖子把他往客厅拖,地毯上留下一串焦痕。
"他们用体温标记目标。"她说着把手按在我胸口,"你的体温比正常人低两度。"
天花板开始往下掉水泥块。我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还有远处的钟声。镜渊里的钟,已经敲到第十二下。
白大褂医生往前走了一步。他手中的仪器突然爆裂,碎片扎进他额头。可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瑶瑶感冒那天..."女孩突然说,"你说过什么?"
我愣住了。上周停电的夜晚,她说想喝冰可乐。我记得她打喷嚏的声音,还有鼻尖上的汗珠。戒指男的尸体开始融化,液体滴在地板上滋滋作响。
"你说...等雪停了..."
天花板轰然塌陷。一团黑影从天而降,重重砸在沙发扶手上。我的影子剧烈抖动,像是受了重伤。女孩突然把我推开,自己却被气浪掀翻。
白大褂医生站在烟尘中,左手握着个闪烁的探头。他右手伸进外套内侧,掏出一把手术刀。刀刃反射着冷光,映出他扭曲的嘴角。
"现在不是讨论回忆的时候。"他说这话时,天花板又落下一块水泥板。碎片擦过他肩膀,在墙上留下道新鲜的裂痕。
我扑向女孩,却看到她手腕上的伤口正在发光。那不是擦伤,是某种信号。戒指男的残骸突然发出嗡鸣,灰烬腾空而起,重新聚成人形。
"七分..."声音断在半空。白大褂医生猛地转身,手术刀划破空气。两股力量在客厅中央相撞,爆发出刺眼的蓝光。
我的口袋里传来震动。照片边缘卷得更厉害了,蓝液正沿着瑶瑶的笑脸往下流。女孩突然抓住我的手腕,体温比刚才更高。
"跳下去。"她看着阳台外的雪夜,"现在。"
我还没回答,整栋楼就开始下沉。地板裂缝中窜出蓝色火焰,照亮了墙角的漫画书箱。最上面那本封面磨花了的书,是我高中时送她的生日礼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