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阁香冷
魏府书房,夜色如墨,窗外几株枯枝在寒风中簌簌作响,将斑驳的暗影投在青砖地上。书房内,一盏素纱宫灯静静燃着,昏黄的光晕在魏劭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流转。他立在半开的雕花窗前,玄色锦袍被夜风掀起一角,露出内里暗绣的云纹。
案几上的茶早已凉透,水面凝着一层薄薄的霜气。魏劭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青瓷盏沿,目光落在窗外那轮将满未满的冷月上。
"我知道,"他的声音低沉,似浸了夜露般寒凉,"她一开始接近我,不过是因着我是巍国君侯。"
烛火忽然摇曳,在他深邃的眸中投下明灭不定的光影。他缓缓抬眸,望向虚空中的某处。
魏劭的喉结微微滚动,指节攥得发白。案上那卷《孙子兵法》的竹简突然滑落,在寂静的夜里发出清脆的声响。
"但,"他的声音轻得几乎消散在夜风里,眼底却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情绪,"失去过一次,就不想再一次错过了。"
魏渠静立在他身后,看着主公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孤独地投在书架上那些兵法典籍之间。
夜风穿堂而过,吹得灯焰剧烈摇晃。魏劭忽然伸手合上窗扇,将寒意隔绝在外。转身时,他的眸光已恢复往日的锐利,唯有袖中微微发颤的指尖,泄露了方才那一刻的脆弱。
残阳如血,将整座城池染成金红色。淑珩倚在城垛边,远眺着天际归雁,青色的披风被晚风卷起,如展翅欲飞的鹤。魏劭立在她身侧半步之遥,玄色大氅的边缘与她的衣袂偶尔相触,又悄然分开。
"明日便要走了?"魏劭的声音低沉,目光落在她被晚霞映红的侧脸上。
淑珩轻轻点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城砖上斑驳的痕迹:"渔郡的雪快落了,青州的梅花也该开了。"
远处传来暮鼓的声响,惊起一群栖息的寒鸦。魏劭的指节在冰冷的石砖上收紧:"不能再多留些时日?"
淑珩转过身来,夕阳的余晖在她眸中流转:"巍侯是在挽留我吗?"
魏劭没有立即回答。他的目光越过她的肩头,望向城外蜿蜒的官道——那是通往青州的方向。
"若我说是呢?"
淑珩忽然轻笑,发间的银丝步摇在风中轻颤:"那便请巍侯记得,来年梅花开时,到青州一叙。"
最后一缕阳光隐入云层,城楼上悬挂的风铃叮咚作响。魏劭抬手,将一枚温润的玉佩放入她掌心,那是他随身的信物,上面刻着巍国的山川纹样。
"以此为约。"
淑珩垂眸,指尖轻抚过玉上纹路,唇角微扬:"以此为约。"
暮色四合,远处的灯火次第亮起。二人的身影在城楼上渐渐模糊,唯有那枚玉佩在黑暗中泛着莹润的光。
青帷马车缓缓驶离渔郡,车轮碾过官道的声响沉闷而悠长。淑珩掀起车帘一角,远处渔郡的城楼在暮霭中渐渐模糊,如一幅被水晕开的墨画。
斜阳余晖为她的侧脸镀上一层浅金,长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她的眸光沉静如水,望着城楼上那面渐渐远去的玄色旗帜,旗上金线绣的"魏"字在夕阳下最后一次闪过耀眼的光芒,随即隐入暮色。
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腕间玉镯,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风忽然转急,吹散她耳边一缕碎发,也吹皱了眼底那抹转瞬即逝的波澜。
"走吧。"
她放下车帘的刹那,一片枯叶飘落在方才她望过的位置,又被车轮卷起的尘土轻轻掩盖。官道两旁的白杨在风中沙沙作响,仿佛在吟唱一首无人听懂的离别。
青州汜郡·慕府漱玉阁,冬日的暮色早早笼罩了庭院,漱玉阁外的梅枝覆着薄雪,在渐暗的天光中勾勒出疏朗的剪影。阁檐下悬着的青铜风铃凝了冰晶,偶有寒风掠过,便发出清凌凌的碎响,似玉磬轻击。
屋内,鎏金狻猊炉吐着袅袅青烟。淑珩跪坐于青玉案前,素手执一枚银匙,正将碾好的苏合香添入云母片上的香篆。炉火映得她腕间翡翠镯子碧色流转,与案头那枝插在甜白瓷瓶中的红梅相映成趣。
"女郎,"青栀掀开锦帘进来,发梢还沾着未化的雪粒,"苏娥皇逃到噱郡薛泰处了。"
淑珩手腕微顿,香灰簌簌落在青瓷承盘中。她眸中寒光乍现又隐,转而继续拨弄香灰,将最后一缕沉香填入莲花纹的香模:"噱郡......"
窗外忽起北风,卷着雪粒子扑打在窗棂上。青栀上前拨亮灯芯,暖黄的光晕漫过淑珩半边面容:"是,陈翔死前命薛泰带着噱郡五万兵马为苏娥皇效劳。"
"哼......"淑珩忽然轻笑,指尖拂过香炉上盘踞的狻猊纹。炉中香篆正燃到莲心处,爆出几点火星:"我若是薛泰便自立门户。"她抬眸望向窗外愈急的风雪,眼中映着跳动的烛火,"竟然跑去唯苏娥皇马首是瞻......"
案上红梅被穿堂风惊动,落下一瓣朱砂色的花瓣,正飘在那幅摊开的噱郡舆图上。淑珩拈起花瓣在指尖轻捻,嫣红汁液染上葱白指尖:"我倒是要看看这苏娥皇能翻出什么大浪来。"
最后一缕沉香散尽,阁外风雪声愈急。檐角铁马叮咚,似金戈隐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