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睁眼即永夜
阿烛睁开眼睛,世界熄灯了。没有光海、没有龙骨、也没有铁棘城的残影。
只有一条直线般的黑,横亘在视野中央,像被刀锋劈开的眼睑。
他眨了一下——
黑线随之睁开,露出一线灰白的天穹,天穹上挂着一轮熄灭的太阳。“这就是真正的黑夜?”
阿烛的声音落地,竟发出铁钉坠地般的脆响。
他低头,发现自己站在一片巨大的眼睑之上——
脚下是粗糙的、带着血丝的角膜纹理;远处,山脉般的睫毛倒垂,挂着霜雪与铁锈。
而他自己,不过瞳孔里一粒渺小的尘埃。烛阴之瞳,第五把钥匙。
它并未被“握”在手中,而是将他“握”在眼里。轰隆——
睫毛山脉震动,一条裂缝撕开眼睑,灰白天穹随之渗出暗金色的血。
血滴落在阿烛脚边,化作无数细小的锁链,链头系着一张张熟悉的脸:
酒肆的歌姬、卖唱的瞎子、铁棘城的校尉……
他们都在笑,嘴里却伸出漆黑的钉尖。“守火人,”
一个声音从瞳孔深处浮起,像千万人同时低语,
“你终于替我们睁开了眼。”阿烛抬手,逆鳞骨刃仍在。
可刃身已透明,只剩一条金线游走。
他挥刃斩向最近的一条锁链,链断,人脸发出婴儿般的啼哭,随即化为灰烬。
灰烬里,浮出一枚极小的铜铃。铜铃无风自响,声音化作文字,烙在阿烛手背:
「第六把钥匙:遗铃」
与此同时,他左眼竖仁骤然剧痛——
瞳孔边缘,浮现一圈倒刺状的黑色刻度,像计时,又像倒计时。“铃响三声,永夜合拢。”
声音继续,“三声之后,你若找不到第六把钥匙,便永远留在此眼。”第一声铃响——
熄灭的太阳突然坠落,砸在睫毛山脉的尽头,溅起漫天火雪。
火雪里,走出一个戴银面具的女人。
裁影。她比记忆中更瘦,面具裂纹已蔓延至脖颈,像随时会碎。
“我说过,我只负责剪掉影子。”
她抬手,指尖黑线缠住阿烛手腕,“现在,影子是你。”第二声铃响——
脚下眼睑翻转,阿烛与裁影同时坠入更深的瞳仁。
这一次,他们落在一条倒流的河面。
河水由熄灭的星光组成,每一点星子,都是一段被吞噬的记忆。
河中央,漂着一艘骨舟。
舟头插着第六把钥匙——
遗铃,却巨大如钟,表面布满裂痕,裂痕里渗出灰白天穹的碎屑。“登舟。”裁影低声道,“用你的血,补铃。”
阿烛割掌,血滴落铃身。
裂痕合拢,铃口却开始渗出黑雾。
黑雾凝成一个人形——白发少年,最后一次出现。“哥,”少年微笑,“铃补好了,可我还没补。”
他胸口空洞,正对应遗铃的裂痕。
阿烛明白了:
第六把钥匙,需要一颗“如果”的心。他抬手,将归墟钉从心口拔出。
金色心脏在掌心搏动,递向少年。
少年却摇头,伸手按在阿烛左眼竖仁。
“你的心,要留给真正的黑夜。”
话音未落,他整个人化作一道光,没入遗铃。
裂痕瞬间愈合,铃身透出温润的青光。第三声铃响——
整条星光之河倒流而上,卷着骨舟冲向天穹。
阿烛与裁影立于舟头,脚下河水蒸腾,化作漫天白雾。
雾散时,眼睑消失了,山脉消失了,熄灭的太阳重新升起——
却是一只竖仁状的巨大黑日,瞳孔深处,燃烧着灰白色的火焰。黑日之下,出现一扇门。
门由龙骨与锁链交织而成,门框上嵌着五把钥匙的轮廓:
逆鳞、归墟、龙角、青灯、遗铃。
唯独门心处,留着一个空槽——
形状像阿烛的左眼。“最后一道锁,”
裁影摘下面具,露出一张与白发少年七分相似的脸,“需要你亲手剜出眼睛。”
她颈侧裂纹蔓延至唇角,声音却异常平静:
“剜目之后,门开;门开之后,永夜降临。”阿烛沉默片刻,抬手覆上左眼。
竖仁滚烫,像一颗即将爆炸的星辰。
他没有犹豫,指尖逆鳞骨刃一转——
血光迸溅,竖仁被完整剜出,却未坠落,而是悬在指尖,化为第六把钥匙的最后一环。他将眼球按入空槽。
门,开了。门后,是真正的黑夜:
无光、无声、无影,只有一条向下延伸的阶梯,阶梯尽头,站着一个人。
那人背对阿烛,身披烛阴旧鳞,手执一盏熄灭已久的灯。
听到门响,他缓缓回头——
竟是阿烛自己。未来的、燃烧殆尽的、成为黑渊本身的——阿烛。“欢迎回家。”
未来的阿烛微笑,右眼空洞,左眼竖仁燃着灰白火焰,“现在,轮到你决定是否点燃最后一盏灯。”阿烛抬起仅剩的右眼,望向另一个自己。
他轻声问:
“如果我不点呢?”未来的阿烛伸出左手,掌心摊开——
那里躺着第七把钥匙,也是最初的一把:
一枚婴儿拳头大小的火种,正微弱跳动,像即将熄灭的烛芯。“不点,”
未来的他叹息,“黑夜将永远黑下去,而你,将永远成为我。”阿烛接过火种。
刹那间,整个永夜开始崩塌,无数裂缝透出炽白的光。
他听见铁棘城在远方发出最后的呻吟,
听见龙骨在海底翻身,
听见烛阴的心跳与自己的心跳,第一次完全重合。黑暗尽头,传来一声极轻的“咔哒”。
第七把钥匙,归位。阿烛握紧火种,抬头——
熄灭的太阳,终于在瞳孔深处,重新点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