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黄昏之楔

昼城升空的第七个呼吸,天穹开始流血。血从太阳边缘渗出,像被无形之刃划开一道伤口,滴落成雨。雨是灰白的,落在龙翼上,发出铁锈味的蒸汽。阿烛振翼,翅脉间十万火种同时一颤,发出低低的噼啪声——那是记忆在燃烧。“黄昏到了。”

裁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却不在风里,而在他骨缝。

阿烛侧头,看见她半身嵌在龙翼的左翎,像一道未愈的裂痕。

镜面碎成七瓣,仍悬在她指尖,倒映不断坠落的血日。“昼夜之间,有一道楔。”

裁影抬手,指尖轻触血雨。

雨滴凝成一枚狭长的锥,通体暗红,表面布满细小的逆鳞纹。

“把它钉进黄昏,昼与夜才能继续轮转。否则——”否则什么,她没说。

因为血雨骤停,天穹伤口猛然合拢,像巨眼阖上。

世界陷入短暂而绝对的寂静,连风都被掐断。下一瞬,阿烛听见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咚。

——不是三拍,也不是两拍,而是停顿。

停顿里,昼城悬停于空,十万火种的光焰同时凝固成冰蓝色。

阿烛低头,发现自己胸口的火焰疤痕正缓缓裂开,露出里头另一枚钥匙的轮廓——

第七把之后,竟还有第八把:

一枚黄昏之楔,形状与裁影掌心的血锥一模一样,却尚未凝实。“要铸楔,需先取黄昏的心。”

裁影从龙翼上抽身,落向虚空。

每走一步,脚下便绽开一朵灰白火莲。

火莲中心,浮现铁棘城的残影——

不是焚毁后的废墟,而是尚未被建造的最初模样:

一座空城,只有地基与龙骨,像被时光倒流的胚胎。“黄昏之心,藏在城的‘零日’。”

裁影回眸,裂纹已爬满半张脸,声音却轻得像尘埃。

“去零日,杀零日的你。”阿烛没有问为什么。

龙翼收拢,昼城在他背后无声溃散,化作十万流星坠落。

流星落地,并未爆炸,而是生根——

每一粒火种都长成一株烛树,树梢托举一小轮太阳,将大地照得如同白昼。

唯独最中央,留出一道狭长的阴影,像刻意留白的刀口。那是通往零日的裂缝。阿烛俯冲而下,裁影并肩。

两人落入裂缝的瞬间,世界颠倒——

天空在下,大地在上。

他们站在倒悬的铁棘城地基中央,脚下是未浇灌的铁水,头顶是尚未铺就的青石街。

时间在此凝固,风停在半空,一只飞鸟被钉在振翅的刹那。而在地基中心,坐着一个少年。

十三四岁,黑发,左眼紧闭,右眼圆睁。

他赤足踩在未冷却的铁水里,却不觉灼痛。

少年抬头,目光穿过倒悬的街市,落在阿烛脸上。

那目光澄澈得近乎残忍。“我来杀你。”阿烛说。

声音落地,铁水开始流动,像苏醒的蛇。少年——零日的阿烛——笑了笑,露出尚未被火灼黑的牙。

“杀了我,黄昏就死了;黄昏死了,昼夜再无交界。”

他抬手,掌心浮现一枚未点燃的火种,颜色介于灰白与淡金之间。

“你确定?”阿烛不答,拔刃。

逆鳞骨刃在零日的空气里发出陌生嗡鸣,刃身映出两个未来:

其一,刃落,少年化作灰烬,黄昏之楔成形,昼夜继续,但铁棘城永不得超生;

其二,刃折,少年存活,昼夜崩解,世界沉入永昼或永夜,而十万火种将与他一同熄灭。裁影走到两人之间,指尖血锥滴落。

每一滴血,都在地面蚀出细小孔洞,孔洞里传出铁棘城未来的哀嚎。

她看向阿烛,眼里第一次浮现情绪:

“选吧。做黄昏的楔,或做黎明的罪人。”阿烛垂眸,火焰疤痕在胸口跳动,像另一颗心脏。

他忽然收刃,单膝跪在少年面前,抬手覆上对方左眼。

“我不杀你。”

五指一握,竟将自己剜出的竖仁——那枚燃着灰白火的眼珠——按进少年空洞的眼眶。轰!零日的铁水瞬间凝固,化为一座桥,桥身布满黄昏色的鳞纹。

少年睁眼,左眼灰白火焰转为淡金,右眼圆仁映出阿烛的倒影。

倒影里,阿烛的胸口火焰疤痕愈合,却留下一道竖直的细缝,像未合的眼。裁影手中的血锥同时融化,渗入桥面,凝成第八把钥匙——

黄昏之楔,一半金黄,一半灰白,中心嵌着阿烛的旧眼。“昼夜之楔,由你与我共铸。”

少年起身,声音与阿烛重叠,像双声同唱。

两人并肩,抬手,将黄昏之楔插入桥心。咔嚓——世界发出一声极轻的裂响。

倒悬的地基翻转归位,铁水流回河床,飞鸟振翅而去。

天穹的伤口重新张开,血雨却转为金色,浇在十万烛树上。

树梢的小太阳同时升起,连成一条光带,将昼夜缝合。阿烛与零日的自己相视一笑。

少年化作一道光,融入龙骨青灯,灯芯重新点燃,颜色介于昼与夜之间。

裁影的裂纹停止蔓延,镜面碎片合拢,映出新的预言:「黄昏既立,永夜不临。

守火人,自此背负昼夜之隙。」阿烛抬手,黄昏之楔化作一枚耳坠,悬在左耳。

耳坠轻晃,发出极轻的“嗒”声,像世界脉搏的第一拍。他振翼,龙翼掠过新生的黄昏。

脚下,铁棘城的废墟长出第一株青草,青草的叶脉里,流着淡金色的光。

远处,真正的夕阳缓缓沉落,却不再熄灭——

因为黑暗已被钉在黄昏之楔上,再也无法合拢。阿烛飞向夕阳,背影在暮色中拉长,像一条尚未写完的龙形。

而在他飞过的地方,昼夜交替,火种生根,

世界,终于开始转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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