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周一晨会刚散,设计部的气氛就有些微妙。苏清瑶抱着修改后的老城区改造图走进会议室时,正听见有人压低声音议论:“听说了吗?甲方那边连夜发了邮件,说这版方案‘超出预期’,直接跳过二审了。”

她刚把图纸铺在长桌上,就见部门总监李姐端着咖啡走过来。李姐的目光在图上的风铃纹样停留了两秒,忽然笑了:“清瑶这细节加得巧啊,上周甲方还说缺了点‘人情味’呢。”

苏清瑶指尖捏着马克笔,正想解释,却被门口传来的脚步声打断。朴珍荣穿着深灰色西装走进来,领带夹上别着那枚向日葵徽章,在晨光里闪着细弱的光。他没看旁人一眼,径直走到她身边,弯腰翻看图纸边缘的标注。

“檐角弧度修正了三度。”他指尖点过图纸上的测量线,声音平稳得像在说专业数据,“风铃吊坠的角度再偏五度,能更好地呼应老槐树的朝向。”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有人偷偷打量着他们——总裁亲自下场改实习生的图,这在朴氏还是头一遭。

苏清瑶能感觉到背后的目光,握着笔的手微微收紧,却听见他补了句:“李总监,让建模组按这个参数出3D效果图,下午三点前给我。”

李姐连忙应下来,眼里闪过一丝了然。等朴珍荣转身离开,她才凑近苏清瑶,用马克笔敲了敲图纸角落的签名:“你这师傅要求够严的啊,连签名旁边的批注都要改三次。”

苏清瑶低头看去,才发现自己昨天随手写的“设计思路:呼应童年记忆”被改成了“设计依据:老城区居民访谈记录第7条——‘槐树下的风铃响了三十年’”。字迹是朴珍荣的,笔锋比她的要凌厉许多,却在句尾留了个小小的向日葵符号。

下午建模组送图过来时,苏清瑶正在电脑前核对材料清单。实习生小林抱着平板跑进来,语气里带着兴奋:“清瑶姐,你看这光影!朴总刚才在审批系统里备注,说要重点渲染傍晚六点阳光穿过槐树叶的效果,还特意附了张老照片当参考。”

平板上的3D模型里,夕阳正透过虚拟的枝叶,在风铃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极了她记忆里老槐树下的场景。

苏清瑶忽然想起昨晚他在馄饨摊说的话——“数据要准,但藏在数据里的心思,得自己拎出来。”她指尖轻抚过模型中的光斑,心里像是被什么轻轻挠了一下。

正出神时,内线电话响了。是朴珍荣的特助:“苏小姐,朴总让您现在到十八楼一趟,关于老城区项目的材料供应商对接。”

她抱着文件走进总裁办公室时,朴珍荣正在看视频会议。落地窗外的玻璃映着他侧脸,手指在触控屏上快速滑动,说着流利的英语和对方讨论建材环保标准。阳光从他肩头淌下来,在地毯上投下道细长的影子,竟和她工位旁那盆向日葵的影子隐隐重合。

会议结束后,他才转过身,把一份供应商名单推过来:“这三家是做古法铜艺的,风铃吊坠用他们的手工锻造件。”他指着名单末尾的红笔标注,“这家老板是老巷住了四十多年的张叔,你下午去对接时,提我名字,他会给你看当年风铃的原版模具。”

苏清瑶翻到那页,见他在“合作优势”一栏写着:“可提供1987年生产记录,与项目年代背景吻合。”底下却用铅笔小字写着:“张叔家的糖糕比巷口摊的甜三分。”

她捏着文件的指尖微微发烫,刚想道谢,就见他起身从书柜里抽出本厚厚的册子:“这是老城区的建筑档案,里面有你要的檐角构造细节。”册子翻开的页脚夹着张便签,是她上周画废的草稿,被人用红笔圈出了个歪斜的风铃,旁边写着:“此处线条张力优于最终版,下次保留。”

走廊里的电梯提示音响起时,苏清瑶抱着档案册走出办公室,正撞见市场部的王经理。对方笑着打招呼,目光在她怀里的册子上转了圈:“苏小姐这是要去跑现场?朴总刚在高管群里说,所有部门必须配合设计部的实地调研,连他下周的行程都空出来了。”

她站在电梯前按了下行键,看着金属门映出自己的影子——白衬衫领口别着向日葵徽章,手里攥着写满专业批注的档案册。身后传来打印机工作的声音,朴珍荣的特助抱着文件走出来,笑着递过来一份:“朴总说让你带上这个,老城区的水电管网图,他早上特意让基建部调出来的。”

电梯门缓缓合上时,苏清瑶低头翻开那叠图纸,发现最底下压着张便签,是朴珍荣的字迹:“下午三点有雷阵雨,档案册里夹了伞。”

雨果然在两点五十准时落下。苏清瑶撑着伞站在老巷口时,看见张叔的铜艺铺门口挂着串崭新的风铃,雨滴打在上面,发出和记忆里一模一样的脆响。她忽然想起朴珍荣在审批单上写的最后一句:“好的设计不需要‘童年滤镜’,但得让每个住在里面的人,都能看见自己的影子。”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朴珍荣发来的消息,只有张照片——他办公室窗台上的向日葵,正对着窗外的雨幕,花瓣上沾着从空调风口漏进来的水珠,像哭过,却依旧仰着头。

苏清瑶站在铜艺铺的风铃前,发了会儿呆。她低头看了眼手机屏幕,刚输入的“会淋湿”三个字被她删掉,指尖停顿几秒后,改成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张叔说模具在阁楼,我上去找找。”发送键按下时,雨点正敲在屋檐上,像一场迟到的鼓点。

推开木门的一瞬间,风铃又响了。张叔蹲在柜台后,手里正打磨着一片铜片,听见她的脚步声,笑着往阁楼方向指了指,“1987年的款,在最里头那个木箱里,垫着蓝布呢。珍荣那小子早上还打电话来叮嘱过。”

阁楼的木梯吱呀作响,灰尘在漏进来的光柱里飞舞。苏清瑶果然在角落找到了那个旧木箱,掀开盖子时,桐油的味道扑面而来。十几个铜制风铃模具安静地躺在蓝布上,其中一个边角处刻着个歪歪扭扭的“瑶”字,像是小时候她偷偷摸上去的动作。

她忽然想起十岁那年。那天朴珍荣带她来铺子,张叔教他敲铜片,而她蹲在旁边玩泥巴。她非要学着他在模具上刻名字,结果铜屑划破了手心,哭得惊天动e地。最后是他背她回家,用创可贴在她掌心画了一朵向日葵。

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是朴珍荣的消息。他的语气透着担心:“找到没?张叔的阁楼漏雨,别往窗边站。”苏清瑶捏着手机,唇角轻轻扬起,却没回话。她抱起模具和风铃,走下楼梯时,正撞见张叔挂了电话。他嗔怪地说:“知道你护着丫头,可也不能让设计部的人都等着啊……行吧,我让她带两串新做的风铃回去,就说是样品。”

回到公司时,窗外的雨还未停。她抱着风铃走进设计部,小林立刻拉她到电脑前,“清瑶姐,你看内网!朴总把你的方案挂在‘月度优秀案例’栏了,还附了段评语——‘设计的温度,在于让每个细节都长在土地里’。”

她刚点开页面,聊天框里又跳出朴珍荣的头像:“到我办公室来一趟,带风铃样品。”

十八楼落地窗前,雨线织成一张白茫茫的网。朴珍荣皱眉盯着屏幕,见她进来,指了指桌角的文件,“供应商报价单,你看看有没有问题。”

苏清瑶翻到铜艺部分,发现原本的单价被划掉,改成了一个更低的数字。旁边的批注写着:“含三年维护费,附张叔手写质保书。”她抬头时,正对上他的目光。他手里转着钢笔,忽然开口:“把风铃挂上窗边。”

两串铜铃挂上挂钩时,风从半开的窗户钻进来,撞出清脆的响。朴珍荣忽然说:“李总监刚才提了,让你牵头下一个文创项目,做老城区主题的周边产品。”

苏清瑶捏着报价单的指尖一顿,低声问:“我能行吗?”

“你上周在居民访谈里,记了十七条关于‘槐树叶形状’的描述,比市场部的调研报告还详细。”他敲了敲她的笔记本,“明天上午九点,会议室讨论方案,你做主讲。”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小了。苏清瑶抱着文件走出办公室时,身后风铃又响了。这次的声音很轻,像是有人用指尖轻轻碰了下铃舌。她回头望了一眼,正对上他迅速转回头去看屏幕的目光。灯光落在他耳尖上,泛着淡淡的红。

电梯缓缓下降,苏清瑶摸出手机,给张叔发了条消息:“谢谢您的风铃,很好听。”

很快收到回复,只有一句话:“珍荣那小子特意嘱咐,铃铛里的撞珠用的是黄铜,说你小时候最怕铁珠子的响声太脆——这孩子,心思细得像铜丝。”

她望着电梯壁上模糊的倒影,指尖不自觉地摩挲着领口的向日葵徽章。冰凉的金属触感顺着指尖漫上来,像冬夜里的一次触碰,却在心底激起了温热的情绪。

她忽然明白,他的温柔不是偶然,而是刻意写下的真心。每一笔每一划都刻在沉默里,藏在细节中,可从未错过她成长的每一步。他始终在等她回头,等她看见那些藏在光阴里的爱意。

电梯“叮”的一声停在十三楼,门缓缓打开。苏清瑶抱着文件袋走出轿厢,刚一迈步,就被李姐拦在了走廊边。对方手里捏着一份打印好的文创项目清单,指尖在“槐树叶书签”那栏轻轻点了点,“朴总刚才发邮件说,这个品类要加做银质款,还特意标了‘按1:1复刻老槐树叶脉纹理’。”

“谢谢。”苏清瑶接过清单,低头翻到标注页。她指尖轻扫过一行行字,忽然停在某个备注栏。上面写着:“参考档案室第37号标本——1999年夏,清瑶采于老槐树下。”她的睫毛微微颤动,仿佛回忆起十二岁那年。那时她举着一片巴掌大的槐树叶冲进家门,站在客厅中央喊:“小叔叔你看,这上面的纹路像不像迷宫?”而他正坐在沙发上画设计图,只顺手将那片叶子夹进了速写本。

回到工位时,小林趴在桌上叹气,见她进来,立刻把屏幕转过来。“清瑶姐,你快看这叶脉扫描图。”她凑近屏幕,看着建模组反馈的技术问题,“他们说太复杂,3D打印精度达不到。”

话音未落,内线电话响起。朴珍荣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点电流的微麻,“来十八楼一趟,带扫描仪。”

总裁办公室的百叶窗拉开一条缝隙,阳光斜斜地洒进来,在茶几上铺开一道金黄的光斑。朴珍荣正坐着翻一本泛黄的标本册,见她进来,往旁边挪了挪,声音低稳,“第37页。”

苏清瑶把扫描仪接上电脑,指尖滑过鼠标时,眼角余光瞥见标本册的扉页上贴着一张便签。那是她小时候写的:“小叔叔的速写本借我夹树叶啦,等我长大了画满一本还你。”而便签旁,多了一行后来补的字迹:“2017年冬于伦敦,已集齐73片,够画满一本了。”

“技术部说,银质款的开模费要比普通款高百分之四十。”她忽然开口,语气比平时低了些。

朴珍荣敲击键盘的手指顿了顿,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道:“加到项目预算里,备注‘文化传承专项支出’。”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李总监问起,就说是我的意思。”

苏清瑶抱起扫描仪走向门口,脚步还未踏出,就听见身后纸张翻动的轻响。她回头望了一眼,看见他正把那片1999年的槐树叶重新夹回标本册。动作很轻,像是在呵护什么易碎的东西。而茶几上的素描被风吹得掀动了一角,背面的字迹若隐若现:“等她发现,这片叶子比她自己够到的还要大,会不会笑我幼稚?”

风铃声还在耳边轻轻作响,是张叔送的那串铜铃在风里摇晃。她摸着口袋里那份扫描件,忽然想起刚才扫描时的画面。他的指尖无意间碰到了她的手背,微凉的温度里藏着点克制的颤抖,像怕碰碎了时光里的某个瞬间。

她没有再停留,只是转身,一步步走远。她知道,那句没说出口的话,已经落在她的心上。而他,仍在身后守着那份藏了很久的温柔。

走廊尽头的玻璃窗外,老槐树在风里轻轻摇晃,叶影投在地面,像极了她第一次牵住他手心时的模样。而这次,她终于明白,他等的不是她长大,而是她回头。

电梯再次落下,苏清瑶抱着扫描仪走进设计部。她翻开那份清单,指尖停留在“槐树叶书签”那一栏。她忽然笑了,低声呢喃:“原来,他真想让我画满一本。”

而与此同时,十八楼的百叶窗前,朴珍荣合上了标本册。他望向窗外,阳光落在那片1999年的槐树叶上,轻轻晃动的影子映在墙上,像一场迟到的温柔正在悄然归来。

他没再说话,只是握紧了那份扫描件,眼神落在茶几上的素描。那画中的女孩踮脚去够树叶,而少年躲在树影里,手里藏着更大的那片叶子。

“她总会发现的。”他低声说,像是在对自己承诺,“等她发现,我会告诉她,那片叶子,是我藏在岁月里的喜欢。”

窗外的风铃又响了一声,像是替他说了句“别怕,我在”。打印机嗡嗡作响,苏清瑶抱着扫描件走进走廊尽头时,正撞见技术部的同事蹲在地上换墨盒。对方抬头看见她,冲她笑了笑,递过U盘:“清瑶姐,朴总让我把槐树叶的3D模型转成可编辑格式,说要加个隐藏细节——叶脉交汇处刻一行字,得用显微镜才能看清的那种。”

她接过U盘,指尖顿了一下,听见对方继续道:“朴总还发了段音频,说这字的笔画粗细得模仿你十二岁生日那天写的感谢信,连墨水晕染的效果都要复刻。”苏清瑶愣住,低头看着U盘上的公司标识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忽然觉得有些烫手。

回到工位时,小林正趴在桌上叹气,见她进来,立刻把屏幕转过来:“清瑶姐,你快看这份PDF文件!朴总把你的居民访谈记录整理成了知识库案例,标题写着‘设计共情:从老人口中的风铃到图纸上的温度’,末尾还附了一张便签照片——就是你写‘今天的夕阳让老槐树影子像小叔叔的领带’那张。”

苏清瑶点开文件,内线电话第三次响起。朴珍荣的声音带着点急促,像是刚结束一场会议:“明天方案PPT用老城区档案馆的旧照片当背景,我让行政部把1998年的街景图扫描好了,在你邮箱附件里。”

她点开邮件,果然看见一叠泛黄的照片躺在附件中。其中一张拍的是暴雨后的馄饨摊,遮阳棚还没修好,穿校服的少女站在雨后泥泞中,举着糖糕笑,而白衬衫少年站在树影里,手里攥着串没递出去的糖葫芦。右下角模糊的字迹放大后才看清是“瑶瑶十三岁生日,她嫌糖葫芦粘牙,却盯着看了三分钟”。

凌晨两点,设计部只剩她的工位亮着灯。她对着PPT调整字体大小,忽然发现每张旧照片的角落都有个极小的向日葵水印,和他领带夹上的徽章一模一样。鼠标移过去时,弹出个备注框:“2003年暴雨冲垮了馄饨摊的遮阳棚,我用三个月零花钱重搭了一个,她以为是老板自己修的。”

手机在桌面震动,是朴珍荣发来的消息:“咖啡在茶水间的第二个柜子,加了奶的。”

她端着热咖啡走回工位,屏幕右下角弹出条系统提示:“收到来自朴珍荣的共享文件——《文创项目成本优化方案》。”点开后发现银质书签的开模费被拆解成“非遗工艺保护补贴”“社区就业扶持基金”等七个条目,每项后面都附着详细的政策文件编号。最后一页的测算表上,红笔圈出的总成本比预算少了一块二——正是巷口糖糕的价格。

窗外的雨彻底停了,月光透过百叶窗,在PPT上投下细缝般的光斑。苏清瑶保存文件时,忽然在草稿箱里发现个未命名文档。点开后才发现是他的笔迹:“明天讨论会上,她可能会紧张。提前让李总监在第三个问题后递杯温水,杯子用她工位上那只印着向日葵的。”

电梯“叮”的一声停在十三楼,朴珍荣走进来时,苏清瑶刚整理完PPT。他穿着松开领带的西装,袖口挽到小臂,露出左手小指上那道浅疤——和她十五岁画废的素描背面补全的纹路,分毫不差。

“PPT改完了?”他走到她身后,目光落在屏幕上,“这张街景图里的电线杆,当年她总说像举着糖人的老爷爷。”

苏清瑶握着鼠标的手顿了顿,忽然转身,不小心带倒了桌角的咖啡杯。褐色液体溅在扫描件上,晕开的痕迹恰好遮住了素描背面那句“会不会笑我幼稚”。朴珍荣伸手去扶时,指尖再次碰到她的手背,这次没有颤抖,只是停顿了两秒,像是在确认什么。

“明天我……”她刚想开口,就被他打断。

“我会坐在最后一排。”他抽过纸巾替她擦手,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次,“你讲错了也没关系,我会咳嗽三声,你就翻到下一页。”

打印机在这时吐出最后一张纸,是银质书签的最终效果图。叶脉深处,那行要用显微镜才能看清的小字清晰可见——“1999年夏,某人说这片叶子像迷宫,其实我早替她画好了出口。”

朴珍荣拿起图纸,指尖在“出口”两个字上轻轻敲了敲:“建模组说明天就能出样品,让你去车间盯着。”他顿了顿,忽然笑了,“他们说从没见过总裁亲自盯一个书签的打磨进度,问是不是有特殊意义。”

苏清瑶看着他眼里的光,忽然想起张叔说的“铜丝般的心思”。原来那些藏在数据里的批注、标在档案里的年份、刻在叶脉里的字,都是他绕了远路的温柔。他怕太直白会吓着她,又怕太隐晦会被错过。

走廊里的风铃声在凌晨格外清晰,像是在数着墙上时钟的秒针。苏清瑶把扫描件小心地收进文件夹时,发现朴珍荣的手机落在了她的桌角。屏幕亮着,停留在和张叔的聊天界面:“明天让丫头来拿样品,就说您老特意留了个带向日葵花纹的银扣——别说是我让您加的。”

苏清瑶捏着那部手机,指尖在关机键上悬了两秒,最终还是轻轻推回他刚才站过的位置。打印机的余温还留在纸页边缘,她拿起那张银质书签效果图,对着灯光看叶脉里的小字,忽然发现“出口”两个字的笔画里,藏着极小的向日葵轮廓——像他总在句尾画的那个符号。

她怔住了几秒,心里某个地方被轻轻挠了一下,像是风铃响过后的余音。她低头看着效果图,指尖摩挲着那个藏在细节里的温柔,忽然意识到,这不只是设计,而是他的心意。他没说爱她多深,却把这份喜欢刻进了叶脉的纹理里,像一场不动声色的告白。

凌晨三点,茶水间的速溶咖啡香气混着空调冷风扑过来。苏清瑶接水时,手指无意识地摸了摸领口的徽章,指尖刚触到冰凉的金属表面,身后就传来脚步声。朴珍荣举着两杯热牛奶站在门口,领带彻底松开了,袖口的褶皱里还沾着扫描仪的灰尘。他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次,把牛奶递到她面前。

苏清瑶低头抿了一口,甜腻的暖流滑过喉咙,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年发烧,他也是这样端着热牛奶守在床边,用勺子一点点喂她,说:“甜的能压苦药味。”那时的她,只当是小叔叔的宠溺,现在才明白,那份温柔早已超出了长辈的关怀。

“李总监刚发消息,说明天参会的甲方代表里,有位是1987年住老巷的住户。”朴珍荣靠在茶水间的门框上,声音比平时低了些,“你访谈记录里写过他,说他总在槐树下给孙子讲风铃的故事。”

苏清瑶听着,指尖不自觉地收紧了些,像是从牛奶的温度里抓到了什么。她忽然抬头看他,眼底浮起一点光:“你也看了?”语气里带着点试探,又透出一丝柔软。

他笑了笑,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要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只是轻轻点头:“嗯,每一条你写的访谈,我都翻过。”他的目光落在她手背上,像是在确认她是否听懂了这句话背后的深意。

手机就在这时震动起来,打断了两人之间那片沉默。是张叔发来的消息,屏幕亮起时能看清内容:“那银扣我按你给的图纸打了,边缘磨得比铜铃还滑——丫头小时候握笔总硌手,你这心思比铜丝还绕。”

朴珍荣慌忙按灭屏幕,耳尖在顶灯的光线下泛着红。苏清瑶假装没看见,转身往设计部走,脚步轻了些,像是怕惊扰什么。可就在她离开前,他忽然开口:“样品车间的师傅说,银质书签要在硝酸里浸三分钟才能显色,我让他们明天早上八点开工,赶在会议前给你。”

苏清瑶没说话,只是点点头,脚步轻快了些,像是终于抓到了什么。回到工位时,PPT的自动保存提示恰好弹出。她盯着屏幕上跳动的进度条,忽然在备注栏里敲下一行字:“1999年的槐树叶标本,叶脉总长度17.3厘米,比我够到的那片长2.1厘米。”这是她刚才对着扫描件算的,精确到小数点后一位,像是一种隐秘的丈量,替那些年错过的距离补上一程。

窗外的天色泛起鱼肚白时,设计部的第一台电脑启动了。小林打着哈欠走进来,看见苏清瑶案头的效果图,忽然指着书签扣说:“清瑶姐你看,这向日葵花纹的弧度,和你帆布包上的徽章一模一样!”

苏清瑶没说话,只是抬起头,露出一个浅笑。她知道,这不是巧合,而是有人刻意留下的记号。她把那份浸了咖啡渍的扫描件抚平,夹进1999年的建筑档案册。纸页间的老槐树叶影忽然滑落出来,背面的字迹在晨光里清晰无比:“她举着树叶跑向我的时候,影子在地上晃得像风铃,我没告诉她,那天我等了整整三个下午。”

走廊里传来电梯上行的声音,朴珍荣的皮鞋声从远处传来。一步一步踩在水磨石地面上,像是在数着时间。苏清瑶合上档案册时,指尖在封面的向日葵烫金图案上停了停,忽然笑了——原来他把所有的等待,都藏在了她看得见的地方。

会议前的最后十分钟,银质书签的样品送进了会议室。苏清瑶捏着那枚带着余温的书签,发现向日葵银扣的内侧刻着个极小的“荣”字,笔画边缘被磨得圆润,像被人用指尖反复摩挲过。她的心跳漏了一拍,像是听见了他在无声地说话。

门口传来脚步声,朴珍荣穿着熨帖的西装走进来,领带夹上的向日葵徽章在晨光里发亮。他经过她身边时,低声说:“别紧张,就像在画室给我讲你的画那样。”

苏清瑶抬头看他,忽然想起凌晨茶水间的牛奶,想起扫描件背面的字迹,想起那些藏在数据里的温柔。她握紧了手里的书签,在他转身走向主位时,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那片叶子,我算过了,长2.1厘米。”

朴珍荣的脚步顿了顿,没回头,只是抬手理了理领带,向日葵徽章在动作里轻轻晃动,像是在说“我知道”。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甲方代表鱼贯而入。苏清瑶深吸一口气,点开了PPT的第一页——背景是1998年的老巷街景,穿校服的少女举着糖糕,树影里的少年攥着糖葫芦,角落的小字写着:“设计起点:1998年6月15日,老槐树的影子长度2.3米。”

她的指尖在鼠标上轻轻点了两下,PPT缓缓翻到第二页。新的街景图铺展开,这次是傍晚六点的光影模拟,风铃声从隐藏的音频中流淌出来,与窗外老城区的晨风遥相呼应。她忽然觉得,这份设计不只是项目,而是一场属于他们的对话。

“你记得1998年那场暴雨吗?”朴珍荣忽然开口,语气平稳,像是在讲设计,又像是在讲他们之间的故事,“冲垮了馄饨摊的遮阳棚,我用了三个月零花钱重搭了一个,她以为是老板自己修的。”

苏清瑶听着,忽然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的向日葵徽章。那抹铜制的黄在晨光里显得格外柔和,像是回应她心底那句没说完的话。

甲方代表开始低声提问,李姐也适时接过话头,引导会议节奏。苏清瑶稳住呼吸,打开了第三页PPT——这次是1999年的居民访谈录音,老人的声音低沉却带着温度,讲述着老槐树下的风铃如何响了三十年,如何成为一代人记忆中的乡愁。

“这段音频,是我去老巷录的。”朴珍荣忽然补充,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傍晚六点的风铃声,和3D模型里的光影时间对得上。”他说完,目光扫过苏清瑶的方向,眼神里藏着某种她终于能读懂的情绪。

会议继续推进,苏清瑶的讲解越来越流畅,像是真的回到了画室,对着那幅熟悉的画作娓娓道来。她不再紧张,因为每一次抬头,都能看见朴珍荣坐在最后一排,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而那枚银质书签,正安静地躺在她掌心,带着点微微的烫意。

当PPT翻到最后一页,背景图上出现了她十五岁时的素描。画面中的少年蹲在树下,手里拿着一片叶子,笑着看向画外。角落里,一行字静静地写着:“设计终点:不是项目完成,而是让她看见,我从没错过她的成长。”

会议室里的空气忽然静了两秒,甲方代表里那位老巷住户忽然笑出声,指着屏幕上的素描说:“这场景我记得!那年夏天总见个小姑娘蹲在槐树下画画,旁边总站个后生,手里攥着片叶子等她画完——原来是你们俩啊。”

他说得绘声绘色,还模仿起当年朴珍荣的神态,“你小时候老站在那,一动不动,就怕她画到一半抬头看不见你。”他话音一落,整个会议室都笑了。苏清瑶脸红得像刚出炉的糖糕,指尖不自觉地摩挲着鼠标边缘。

就在她低头时,后排传来一声极轻的咳嗽——三短一长,像是某种暗号。她猛地抬头,对上朴珍荣的目光。他正低头翻着文件,晨光透过百叶窗落在他发顶,领带夹上的向日葵徽章晃了晃,像在回应那句“是你们俩”。

她心头一跳,想起他每次开会时都坐在这里,阳光洒在他身上,像是从没变过的守候。原来这些年他一直都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替她记住所有细节。

老住户还在笑着讲当年的事,忽然转向朴珍荣,“后生,你小时候总往我家借锤子修风铃,现在倒把这手艺融进设计里了。”他说着,指了指PPT里的书签构造图,“你们这版风铃吊坠的设计,看着像新玩意儿,其实和老城区原来的样式一模一样,连铜铸角度都没差。”

朴珍荣合上文件的动作顿了顿,指尖在封面敲了敲,“张叔教的手艺,不能丢。”他说得轻描淡写,目光却悄悄越过人群,落在苏清瑶脸上。像是在说——你的念想,我也没丢。

会议结束后,李姐拍着她的肩笑:“藏在数据里的糖,被你熬成蜜了。”设计部的同事围过来,小林举着手机兴奋地晃,“清瑶姐你看!朴总把你的PPT设成了公司模板,备注写着‘设计需有锚点,如老槐树于瑶瑶’。”

苏清瑶点开模板时,发现最后一页的备注栏多了行新字:“2023年夏,银质书签样品编号001,赠予设计锚点本人。”

她正出神,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是朴珍荣的消息:“来十八楼,样品车间送了新东西。”

总裁办公室的茶几上摆着个丝绒盒子,打开时阳光恰好斜照进来,银质书签在光线下泛着柔光。朴珍荣用镊子夹起编号001的那枚,递到她面前:“试试能不能看清叶脉里的字。”

她对着光举起书签,显微镜下的小字忽然清晰——“出口”两个字的笔画间隙里,藏着无数个极小的“瑶”字,像撒在迷宫里的路标。

而向日葵银扣内侧的“荣”字旁,新刻了道浅痕,是她名字的首字母缩写。

她怔住了,指尖轻轻划过那串微型文字,像是触碰到了他藏了多年的心事。

“技术部说显微镜倍数不够,我让他们调了三次。”他从抽屉里拿出个小巧的放大镜,手柄处刻着朵向日葵,“这个方便携带,你画设计图时……”

话没说完,就被苏清瑶踮脚吻住了唇角。她的指尖捏着那枚书签,银质的凉意混着他衬衫上的雪松香,像把所有藏在时光里的等待都揉成了此刻的温度。

她退开半步,眼里的光比书签还亮,“1998年的遮阳棚,花了你三个月零花钱。”她低声说,像是怕惊扰了什么,“2017年伦敦的73片树叶,够画满七本速写本了。”

朴珍荣忽然伸手将她揽进怀里,下巴抵着她发顶,呼吸里带着点颤抖,“还有2003年你掉的那颗乳牙,红线是我拆了自己的书签串的;2010年你偷塞的糖纸,我压在伦敦公寓的相框里……”

苏清瑶听着,心里某个地方突然被轻轻挠了一下。她没说话,只是在他怀里笑了,声音闷闷的,却透着释然,“我知道。”她抬手,指尖划过他衬衫第三颗纽扣——那里总藏着她送的向日葵徽章,“老木柜里的纸箱,铁皮盒里的糖纸,还有你补全的那根手指……我都看到了。”

窗外的风掀起百叶窗,风铃在逆光里轻轻摇晃。苏清瑶看着茶几上那枚编号001的书签,忽然明白,最好的设计从不是复刻回忆,而是让藏在回忆里的人,终于能站在光里,说句“我等了你很久”。

朴珍荣牵起她的手,往门口走时,阳光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投下重叠的影子。他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眼桌上那份扫描件——1999年的槐树叶标本正在晨光里微微晃动,背面那句“等她发现,我会告诉她”仿佛也在发光。

他牵着她走出会议室,走廊尽头的玻璃窗外,老槐树的影子正随风轻轻摇晃。苏清瑶望着那片叶影,忽然想起多年前的画面。那时她踮脚去够树叶,而他在树下默默站着,手里藏着更大的那片叶子。

“晚上去老巷吧。”他低声说,语气里带着点试探,“张叔的铜艺铺新做了风铃,说要我们去剪彩。”

她抬头望他,眼神温柔又带着点狡黠,“剪彩?还是为了让我看见,你又偷偷藏了什么惊喜?”

他笑了笑,没有否认,“你总说我藏得太深,这次让你亲手拆。”

两人一路走到电梯口,苏清瑶低头看了看自己掌心的书签,忽然开口:“这枚编号001的书签,能不能送我?我想夹在画室最旧的笔记本里。”

朴珍荣低头看她,眼神柔和了些,“当然可以,但得加个标签——‘设计锚点收藏款’。”

电梯缓缓下降,苏清瑶靠在墙壁上,指尖摩挲着书签边缘。她忽然想起凌晨茶水间的牛奶,想起扫描件背面的批注,想起那些藏在数据里的温柔。他等了那么久,终于让她看见,他的心思不只是克制,还有深深的爱意。

而此刻,十八楼的百叶窗前,朴珍荣合上了档案册。他望向窗外,阳光落在那片1999年的槐树叶影上,叶脉深处藏着无数个“瑶”字,像他这些年藏不住的念想。

他没再低头翻找那些过往,而是拿起手机,在家族群里发了条消息:“爸,下周我带清瑶回老宅吃饭。”发送成功后,他合上电脑,起身拉开窗帘,让阳光彻底洒进屋内。

他知道,过去的时光终究是绕了圈,可未来的日子,他会牵着她的手,稳稳走下去。

而与此同时,苏清瑶刚回到设计部,就听见打印机嗡嗡作响。小林抱着一叠图纸跑过来,兴奋地说:“清瑶姐,行政部刚通知,朴总让把老城区改造项目的第一块砖刻上‘向日葵与风铃’字样,说是项目奠基仪式的纪念品。”

她愣了一下,随即笑着接过图纸,“好啊,但得加一句备注:‘砖头背后刻着一行小字——‘这片叶子的出口,是我等她的方向’。”

小林听完噗嗤一笑,眼神里多了几分羡慕,“你们这对锚点,真的太浪漫了。”

苏清瑶没说什么,只是把那枚书签小心地放进帆布包夹层,指尖再次触到冰凉的金属表面,心里却是暖的。原来最好的设计,不是图纸上的线条,而是有人愿意把她成长的每一个瞬间,都雕琢成作品。

她低头看着效果图,忽然在角落发现了新的标注,是朴珍荣的字迹:“2023年夏,苏清瑶正式入职朴氏设计部,第一件作品,为童年而生。”

(本章完)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