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尾惊弦

“点苍派?!久仰久仰!快请坐!大嘴,上好茶!”

佟湘玉心头警铃大作,脸上却堆起十二分的热情,引着柳随风夫妇往大堂里走。

她飞快地给李大嘴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收拾干净地上的狼藉(主要是被李大嘴斧头砍坏的条凳碎屑)。

李大嘴心领神会,拎起斧头就往后厨跑,嘴里还嚷嚷着:“掌柜的放心!俺这就去沏茶!保管是俺珍藏的好叶子!”

郭芙蓉也机灵,赶紧弯腰把地上滚落的擀面杖捡起来,顺势将散乱的桌椅扶正。

吕秀才则迅速将柜台上的书籍账簿收拢,摆出一副算账的专注模样。

邢育森犹豫了一下,还是觉得柜台后面最安全,又缩了回去。

柳随风将妻子的包袱轻轻放在一张还算完好的八仙桌上,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众人略显匆忙的动作,最终落在佟湘玉脸上,温和的笑意里带着一丝洞悉:“佟掌柜客气了。贵店……似乎刚经历了一场风波?”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佟湘玉心里咯噔一下,面上笑容不变,带着恰到好处的无奈和一丝江湖人的爽利:“嗐!别提了!大清早的,也不知哪路不开眼的毛神,弄了块破石头在镇外装神弄鬼,引了些江湖朋友来问话。误会!都是误会!已经说开了!”

她轻描淡写,将一场险些酿成大祸的冲突归结为“误会”,绝口不提“赤焰灾星”和莫小贝。

柳随风微微颔首,没有追问,只是道:“江湖风波,在所难免。佟掌柜处变不惊,令人佩服。”

他旁边的柳如烟一直安静地坐着,闻言只是抬眼看了看佟湘玉,清澈的目光中带着一丝理解和不易察觉的关切,轻轻点了点头。

“柳大侠过奖了!就是混口饭吃,和气生财嘛!”

佟湘玉笑着摆手,心里却半点不敢放松。

点苍派在江湖上名声不坏,以剑法精妙和门风清正著称,但在这风口浪尖突然造访七侠镇,投宿同福,未免太过巧合!

她一边吩咐李大嘴赶紧收拾客房,一边试探着问:“柳大侠和柳夫人这是打哪儿来?要去往何处?若是不急,在额们七侠镇多盘桓几日,额们这小地方虽比不上名山大川,倒也有些野趣。”

柳随风端起李大嘴刚奉上的粗瓷茶碗,吹了吹浮沫,动作从容:“不瞒佟掌柜,我夫妇二人刚从蜀中访友归来,欲回点苍。途经此地,听闻七侠镇民风淳朴,同福客栈更是声名在外,便想歇歇脚,领略一番风土人情。”

他抿了一口茶,目光不经意地掠过通往后院的门帘,语气依旧温和,“至于盘桓几日……倒也无甚紧要去处,若贵店方便,便叨扰几日,也正好……”

他顿了顿,似乎斟酌了一下措辞,“也正好领略一下这‘七侠’之地,有何不凡之处。”

“七侠”二字,被他用平缓的语调说出,落在佟湘玉耳中却不啻惊雷!她后背瞬间渗出一层冷汗。

这柳随风,绝非表面看起来那般云淡风轻!

他定是听到了风声!那句“领略不凡之处”,分明是意有所指!

郭芙蓉、吕秀才、李大嘴也听出了弦外之音,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郭芙蓉悄悄握紧了拳头,吕秀才推眼镜的手指微微发颤,李大嘴在柜台后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佟湘玉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脸上笑容不变,甚至更热情了几分:“方便!当然方便!柳大侠和柳夫人能光临,是我们客栈的福气!大嘴!愣着干啥?赶紧把天字二号房收拾出来!要最干净的被褥!再把窗户都擦亮堂点!”

她一边高声吩咐着,一边暗暗祈祷小贝千万别在这时候弄出什么动静来。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

就在李大嘴应了一声,准备往后院去收拾房间的时候——

“铮——!”

一声极其尖锐、短促的琴音,如同裂帛,猛地从后院二楼的方向刺了出来!那声音完全不似莫小贝平日练琴时的清越,反而充满了撕裂般的痛苦和难以控制的狂暴!

像是一根绷紧到极限的弦,被无形的力量狠狠撕扯了一下!

紧接着,是“砰”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重物被狠狠砸在了地上!

客栈大堂瞬间落针可闻!

佟湘玉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血色褪尽。

郭芙蓉、吕秀才、李大嘴脸色煞白,惊恐地看向后院方向。

邢育森吓得一缩脖子。

柳随风端着茶碗的手,在空中微微一顿。

他平静无波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清晰可见的凝重和惊疑!

他猛地抬眼,目光如电,锐利地射向琴音传来的方向!

那眼神,不再是温和的旅人,而是瞬间变成了一个感知到强大异样能量的顶尖武者!

他身边的柳如烟也霍然起身,秀丽的脸上写满了震惊,脱口而出:“好强的煞气!”

她清澈的眼中第一次流露出锐利的光芒,如同出鞘的短匕,死死盯住后院楼梯口,身体微微前倾,竟是一种本能的戒备姿态!

“煞气?!”

郭芙蓉失声惊呼,难以置信地看着柳如烟。

“不是!不是小贝!”

佟湘玉几乎是尖叫出来,声音带着一丝绝望的颤抖,“是……是琴!是那把琴!小贝她……她肯定是吓着了!”

她语无伦次,只想拼命解释,撇清关系。

柳随风缓缓放下茶碗,站起身。

他没有说话,但周身那股温和儒雅的气质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渊渟岳峙般的沉凝。

他看向佟湘玉,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她所有的掩饰:“佟掌柜,后院何人?方才那琴音……绝非寻常!”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敲在佟湘玉紧绷的神经上。

“是……是我的妹妹!”

佟湘玉知道瞒不住了,声音发涩,“她还小!不懂事!刚才被外面的动静吓坏了!那琴……那琴是她师父给的,有点……有点年头了……”

她试图轻描淡写。

“师父?赤焰狂魔?”

柳随风眉头紧锁,缓缓吐出这个令人闻之色变的名号。

他显然对莫小贝的背景并非一无所知。

“不是!不是狂魔!是……是衡山派的前辈!”

佟湘玉急忙辩解,冷汗已经浸湿了后背。

就在这时——

“呜……呜哇——!”

莫小贝压抑不住的、带着巨大恐惧和委屈的哭声,终于从二楼隐隐传来。

那哭声撕心裂肺,充满了无助和惊惶。

这哭声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佟湘玉心上,让她瞬间忘记了所有的恐惧和算计。

她再也顾不上什么点苍派,什么柳随风,失声喊道:“小贝!”

抬脚就要往后院冲。

“且慢!”

柳随风身形微动,竟比佟湘玉更快一步,挡在了通往后院的帘子前。

他并非要阻拦,而是眼神凝重地看向柳如烟:“如烟,你听到了吗?”

柳如烟此刻脸色也异常凝重,她侧耳细听,秀眉紧蹙,似乎在捕捉空气中某种常人难以察觉的波动。

她缓缓点头,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惊骇:“听到了……琴音虽断,但那瞬间爆发的……是纯粹的戾气!极其古老、极其暴戾!虽只一瞬,却……却如同沉睡的凶兽睁开了眼!绝非孩童心性所能引动!那琴……有问题!”

柳随风的目光瞬间变得无比锐利,他猛地看向佟湘玉:“佟掌柜!令妹的琴,可是焦尾?”

佟湘玉如遭雷击!

点苍派的人,怎么会知道焦尾?!

她脑中一片混乱,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焦尾……”

柳随风眼中闪过一道精光,语气陡然变得急促,“快!带我们去看看令妹!那琴若失控,后果不堪设想!”

他不再犹豫,一把掀开门帘,示意佟湘玉带路。

柳如烟也紧随其后,脸上再无半分温婉,只剩下全神贯注的戒备。

佟湘玉此刻也顾不得许多了,小贝的哭声让她心如刀绞。

她踉跄着冲上楼梯:“这边!小贝!嫂子来了!”

郭芙蓉、吕秀才、李大嘴也慌忙跟上。

邢育森犹豫再三,一跺脚,也哆哆嗦嗦地跟了上去。

二楼走廊尽头,属于莫小贝的那间房门紧闭着。

压抑的哭声断断续续地从门缝里传出来,令人揪心。

佟湘玉冲到门前,用力拍门:“小贝!开门!是嫂子!快开门!没事了!没事了!”

门内哭声一顿,随即是莫小贝带着浓重哭腔、惊魂未定的声音:“嫂子……呜呜……琴……琴刚才自己动了!好烫!还……还想咬我!”

声音里充满了孩童最原始的恐惧。

“自己动?咬人?”

柳如烟脸色一变,与柳随风交换了一个极其凝重的眼神。

“小贝别怕!嫂子在!你把门开开!”

佟湘玉的声音带着哭腔。

门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是门栓被抽开的轻响。

门被拉开了一条缝。

莫小贝小小的身影出现在门后。

她头发散乱,小脸惨白,眼睛哭得又红又肿,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她身上沾满了灰尘,显然是刚才摔倒了。

此刻她正用一双惊恐的大眼睛,怯怯地望着门外一大群人,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而当众人的目光越过她,投向房间内时,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房间中央,那把深褐色的焦尾琴,此刻正静静地躺在地上。琴身似乎并无明显损坏,但刚才那声闷响,显然是它从琴架掉落所致。

真正令人心悸的是,在琴身周围的地板上,赫然出现了几道纵横交错的、深深的刻痕!

那刻痕绝非刀斧所为,边缘带着一种被高温瞬间灼烧、熔化的焦黑痕迹!

木质地板被撕裂、碳化,如同被无形的、狂暴的利爪狠狠抓过!

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如同烧灼金属般的焦糊气味!

而莫小贝的右手手掌,正紧紧地攥着自己的左手手腕。露出的左手手背上,赫然有一道寸许长的、新鲜的红痕!那红痕边缘微微发黑,皮肤红肿,虽然没有破皮流血,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烫了一下!

“老天爷啊!”李大嘴失声叫道。

“小贝!你的手!”郭芙蓉惊呼着就要冲过去。

“别碰她!”柳如烟突然厉声喝道,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她身形一闪,竟比郭芙蓉更快,瞬间出现在莫小贝身前,却没有直接触碰她,而是目光如电,紧紧盯着莫小贝左手上的红痕,以及她惊恐的眼睛。

柳随风也一步踏入房间,目光如炬,死死锁定地上那把看似古朴无害的焦尾琴。

他的右手,已经无声无息地按在了背后的剑柄之上!一股无形的、凌厉的气场瞬间笼罩了整个房间,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焦尾琴静静地躺在灼痕中央,深褐色的琴身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暗的光泽。

琴弦微微颤动,仿佛还残留着方才那一声撕裂琴音的余韵。

那几道深深刻入地板的焦黑爪痕,如同恶魔的狞笑,无声地诉说着方才瞬间爆发的恐怖力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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