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棋

第二天陈媃迷迷糊糊地从床上坐起来,揉了揉眼睛,趿拉着拖鞋走向卫生间。刚拧开水龙头,冰凉的水流溅在脸上,让她清醒了几分。正要挤牙膏,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嗡嗡的声响在安静的清晨格外清晰。

处理完堆积的文件,陈媃看了眼时间,索性往新兵训练场走去。刚靠近铁丝网,就听见整齐划一的口号声刺破午后的燥热——新兵们正顶着烈日做俯卧撑,汗水顺着黝黑的脖颈滑进迷彩服,在后背洇出大片深色印记。

队列里没人偷懒,连呼吸节奏都像是被统一过,有人手臂发颤却死死撑着,直到班长喊停才轰然倒地,却又在下一秒挣扎着爬起来站好。和她前几次来看到的一模一样,青涩里透着股不服输的韧劲,连风卷起的尘土都带着股倔强的味道。

陈媃往椅背上陷了陷,刚要安静眯一会儿,耳畔就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那声音算不上重,却带着年轻人特有的利落劲儿,三个人的步伐叠在一起,踏在训练场边的水泥地上,笃笃笃地敲得人没法安生。

她没睁眼,不用看也知道又是沈则然要来了

她猜得没错,领头的正是沈则然

陈媃依旧没睁眼,只觉一阵风扫过,有人悄悄在她身边站定,呼吸都放轻了。不用回头也知道,沈则然准是又想搞什么“突然袭击”

陈媃缓缓睁开眼,视线先落在跟前的沈则然身上,随即往后一掠——果然,他身后还跟着两个人。靠左的是苏星辞,正有些拘谨地抿着唇;而右边那个陌生男人,身形挺拔,眉眼间与苏星辞有几分相似,只是气质更沉稳些,西装革履的样子,在满是迷彩绿的训练场里显得格外显眼。

苏星辞:陈助教

苏星辞:这是我哥哥,我们来……是想跟您签合同的

苏行止的指尖在合同某一页轻轻点了点,语气平稳得像是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这部分是补充条款。之前您帮的忙,我们一直记着——这是公司百分之二十的股份,算是谢礼,您收下。”

陈媃的目光落在那行字上,眉峰几不可察地挑了挑。她抬眼看向苏星衍,对方眼神坦荡,不留任何留恋。

话音未落,沈则然在旁边低低“啊”了一声,显然也没料到苏家家主会这么爽快,眼睛瞪得溜圆。

陈媃接过合同,转手递给了闻声赶来的助理

陈媃:看看

助理接过文件,迅速翻阅起来,指尖在关键条款上顿了顿,片刻后点头

谢冰熙:小姐,没问题,条款都清晰合规。

陈媃这才接过合同,目光逐行扫过,末了在签名处拿起笔,手腕轻转落下名字。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在安静的训练场边格外清晰。

她把签好的合同递回去,抬眼看向苏行止,唇角噙着点笑意

陈媃:苏家做事,果然痛快。

陈媃刚站起身,苏行止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还没出声,旁边的苏星辞已经抢先一步,从口袋里掏出个烫金请帖,双手递过来,眼睛亮晶晶的

苏星辞:陈小姐,下周六是我哥的婚礼,我们全家都特别希望您能赏脸来参加。”

请帖上印着精致的缠枝纹,边角还缀着细碎的金粉,与训练场的硬朗氛围格格不入。

陈媃捏着请帖的指尖轻轻摩挲着烫金纹路,抬眼时目光落在苏星衍脸上,语气听不出情绪

陈媃:是你母亲的意思,还是……只有你们苏家家主的意思?”还是你们个人的意思

果然还是没能瞒得了陈小姐的眼睛

这话像淬了冰,砸在训练场的空气里。陈媃的目光掠过苏行止微变的脸色,落在请帖上那对烫金的名字上,语气平平,却字字清晰

陈媃:苏家家主难道没教过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你和梦小姐解除了婚约,也未必能自己做主。

她顿了顿,视线扫过苏星衍笔挺的西装,像是在看一个被家族线绳牵着的木偶

陈媃:娶一个没有地位?先不说你愿不愿意,苏家的门槛,怕是没那么好跨

苏行止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公文包的提手,喉结动了动,却没立刻反驳。苏星辞急得想插话,被他用眼神制止了。阳光晒在迷彩服上,空气里除了风扫过树叶的声儿,只剩下几人之间骤然绷紧的沉默。

沈则然:话也不能这么说我觉得追寻幸福是每个人的应该没问题的

陈媃:你也觉得没问题吗?当初如果你们俩也换个身份或许就如今日他俩一样你还会和当初一样的选择吗

沈则然摇摇脑袋,换个身份怎么换

沈则然:我说不过

沈则然:你

沈则然:累吗,要不去房间喝杯茶

苏行止,目光不着痕迹地掠过陈媃,语气平淡:“也好,正好尝尝沈队藏的好茶。”

苏星辞最后起身,顺手将桌上文件拢了拢,笑着打趣

苏星辞:好呀正好阿泽也在

陈媃去操场上让训练人员都回去休息几人去了沈队房间

已经待在房间坐了很久的韩毅泽

韩毅泽刚放下手机,指尖还残留着屏幕的微凉,抬眼就见苏星辞带着股风冲过来,胳膊一伸就要往他身上挂。

他下意识往旁边偏了半步,眉头微蹙着抬手抵住对方肩膀,声音里还带着刚和下属谈事的沉敛

韩毅泽:站稳了

苏星辞扑了个空,也不恼,顺势往他胳膊上一靠,笑得没个正形

苏星辞:韩大少这反应够快啊,我这不是看你在这儿闷了半天,来给你充充电嘛

韩毅泽抽回手,指腹按了按眉心,语气听不出情绪

韩毅泽:刚谈完正事

沈则然拍着韩毅泽的肩膀你俩真是兄弟天天往我这跑

韩毅泽肩头被拍得微沉,抬眼时眉峰稍扬,语气里带点淡笑

韩毅泽:有事找你

沈则然让3人去里间他二人才处理文件

苏星辞:神神秘秘的

陈媃:机密而已没什么好看的

苏星辞:没人给我们沏茶吗

沈则然吩咐人给几人沏茶,陈媃坐在椅子上

几人指尖还沾着浅褐的茶渍,指腹蹭过茶盏边缘时,木楼梯已传来一阵轻响。谢冰熙抱着块乌木棋盘进来,边角镶着细润的螺钿,在廊下光影里泛着细碎的光。

她刚把棋盘往桌上一放,里面便滚出些东西来——哪是什么棋子,竟是些鸽子蛋大小的物件,红的像鸽血,绿的似翡翠,还有几块通透如冰,在光下转着圈,倒像是些打磨好的宝石。谢冰熙眉头一蹙,指尖捏起块鸽血红,心里直犯嘀咕:这是哪里弄错了?哪有人用这东西当棋子的?

正愣神时,又有张素笺从棋盘夹层里飘出来,落在茶渍未干的桌面上。旁边一人捡起来念出声,末了忍不住咋舌

苏星辞:这是哪里弄错了?哪有人用这东西当棋子的?

正愣神时,又有张素笺从棋盘夹层里飘出来,落在茶渍未干的桌面上。旁边一人捡起来念出声,末了忍不住咋舌:“‘此等棋子,方配得上身份’——这手笔,可真是……”

谢冰熙看着那堆在阳光下泛着流光的“棋子”,指尖的茶渍像是突然洇得深了些,她把那块鸽血红放回棋盘

陈媃指尖捻着茶盏的动作顿了顿,前几日去叶家的情景漫上心头——叶沫微递来谢礼时那抹客气的笑还清晰得很,眼下倒像是换了番光景。

她收回思绪,唇角漾开一抹浅淡的弧度,没多想那些过往,只朝旁边的谢冰熙微微颔首。她会意,麻利地将棋盘摆得周正,宝石棋子在青瓷罐里轻轻晃了晃。

陈媃抬眼看向苏行止,手腕轻抬,做了个请的手势,语气里带了点漫不经心的笑意

陈媃:苏大少爷,来下一盘

苏星辞:哎,陈助教都什么时候了还下棋

苏行止在对面落了座,指尖拈起黑子先落一子,落在天元位,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张扬。陈媃眼尾微扬,执白子轻轻落在星位,动作从容得像在拂去衣上尘埃。

几回合下来,黑白子在棋盘上犬牙交错,苏行止的攻势看着凌厉,却总被陈媃不动声色地化解。他捏着棋子的手指渐渐收紧,眼看着自己的大龙被白子缠得越来越紧,终是在又一步落子后,彻底没了转圜余地。

“啪。”陈媃落下最后一子,棋盘上的局势已定。她将白子放回瓷罐,拿起手边的乌木扇,慢悠悠地摇着,扇面上的墨竹在光影里晃出细碎的影子。

苏行止盯着棋盘,眉头拧成个结,半天没找出半分破局的可能。陈媃的声音伴着扇风飘过来,带着点似笑非笑的意味

陈媃:苏大少爷,下棋就如这人生一步错步步错

没等他回话,她已起身,扇子往掌心轻敲了两下不知是哪来的困意

陈媃:我去那边歇会儿,若是我睡醒,你还没琢磨透,那可就真没办法了。

说罢转身走向窗边的软榻,乌木扇垂在腕间,留下苏行止一人对着满盘残局,指节把黑子捏得微微发烫。

旁边的苏星辞早按捺不住,指尖在膝头敲得飞快,见苏行止迟迟不落子,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

苏星辞:哥!你往右上角补一手啊!那片白子还没活透——再说了上次她还输给我了呢不信你可以问少帅

话没说完,苏行止抬手便按住了他的肩,掌心的力道不轻不重,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沉静。“别动。”他声音压得低,目光仍胶着在棋盘上,黑白子交错的纹路像张密不透风的网,缠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苏星辞被按回座位,急得抓了抓头发,眼睁睁看着那盘棋僵在那里——哥哥指尖的黑子悬在半空,落也不是,收也不是,指腹的薄茧在棋子上碾过,终究还是没找到那个能破局的落点。阳光从窗棂漏进来,在棋盘上投下狭长的光斑,倒把苏行止那副无措的模样,照得愈发分明了,苏星辞不明白了,能把棋下成这样错综复杂的关系可见她上次不是她的实力

外间的事刚了,沈则然拍了拍韩毅泽的肩,语气里带点叹服

沈则然:果然还得是你

韩毅泽淡淡颔首,刚要说话,里屋的动静便飘了过来。俩人一前一后推门进来,目光先落在桌上那盘残局上——粉红漂亮的棋子缠得密不透风,一眼便知胜负已分。

沈则然的视线却没在棋盘上多停,转而落在窗边软榻上。陈媃歪着身子睡着了,乌木扇还松松捏在手里,半遮着眉眼,鬓边一缕碎发垂下来,倒比方才对弈时多了几分松弛。

这边苏星辞早已按捺不住,一把拉住刚走近的韩毅泽,声音压得低却透着急

苏星辞:阿泽,你看这棋!这个陈媃,绝对不简单!你能看懂她这路数吗?”

韩毅泽顺着他的目光扫过棋盘,又瞥了眼软榻上的人,眉头微挑,抬手一把推开苏星辞的胳膊,语气带着点嫌弃

韩毅泽:别叫得这么腻歪

说着俯身细看那盘棋,指尖在黑子大龙旁点了点,“她这棋路……

沈则然找了把椅子坐下,指尖搭在扶手上,目光扫过屋里几人脸上或急或沉的神色,倒像是在看一场无声的戏。

苏行止抬头时正撞上韩毅泽的视线,那眼神里的复杂几乎不用言说——他喉结动了动,虽没出声,心里却翻涌着滋味:我好歹是苏家家主,爷爷更是棋艺通神,可眼前这盘棋,竟让我半点摸不透路数。

韩毅泽在对面椅子上坐下,随手从棋盘里拈起颗鸽血红的“棋子”,指腹摩挲着冰凉温润的表面。他转着宝石,漫不经心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落在每个人耳里

陈媃:这哪是普通的下棋

指尖一松,宝石落回棋盘,发出清脆的响

陈媃:这是把全部身家都押上的一场局

苏星辞在旁边听得眼皮直跳,差点又要跳起来嚷嚷,韩毅泽只抬眼扫了他一下,那眼神里的冷意像淬了冰,他顿时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悻悻地坐回椅子上。

苏行止始终没吭声,指尖的黑子被捏得泛了白,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凸起。棋盘上的黑白交错在他眼里渐渐模糊,倒像是苏家那些错综复杂的产业脉络,每一步落子都牵着千丝万缕的利害。

韩毅泽将那颗宝石棋子放回原位,目光落在苏行止紧绷的侧脸上

韩毅泽:你要是把手里的子,都当成苏家的全部身家,去赌一个根本不切实际的人……”

他顿了顿,指尖在棋盘边缘轻轻敲了敲

韩毅泽:所以这棋,你一步也落不得

韩毅泽的声音沉得像压在棋秤下的铅块

你是苏老爷最看重的长孙,打小就被他手把手教着看账本、理产业,满肚子的期许压在你身上,你以为这位置是说放就能放的?”

他拈起颗白玉棋子,对着光看那通透的质地

韩毅泽:你真要松了手,有些人怕是睡着都要笑醒——这不正中了人家的下怀?”

苏行止的指腹在黑子上磨出细响,爷爷书房里那副挂了几十年的“守业更比创业难”的字幅突然在眼前浮现。他喉间发紧,棋盘上的宝石棋子折射出冷光,倒像是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窥伺。

韩毅泽将白玉棋子重重按在棋盘一角

韩毅泽:苏家家业何其有今日,你退一步,就有人敢往前踏三步。你自己掂量。”

苏行止看着掌心的黑子滚落在棋盘上,发出沉闷的响。他猛地抬头,眼底翻涌着压抑的红:“难道我连自己喜欢的女人都不能娶?这是什么天理?凭什么——” “

韩毅泽:你忘了我家那位了吗?相信你也听说过吧

他抬眼,目光扫过苏行止紧绷的下颌

韩毅泽:她当年为了所谓的‘喜欢’,硬是和自己家断绝关系结果呢?自己的丈夫天天流连赌场爹不理娘不爱到最后落得什么下场,你心里没数?”

韩毅泽:这世间的感情,门当户对或许俗套,却最是稳妥

苏星辞:阿泽所以你也认可门当户对你以前不是说

宝石棋子被他按在棋盘中央,发出一声脆响

韩毅泽:“这世间的感情,门当户对或许俗套,却最是稳妥,没有父母祝福的,多半是要赌上一辈子去填坑。你觉得,你赌得起?”

苏行止的肩膀垮了垮,像是被这话抽走了所有力气。窗外的日头渐渐斜了,软榻上陈媃的身影在光影里缩成一小团,他望着那团影子,忽然觉得眼睛有些发涩。

韩毅泽指尖的宝石棋子转得慢了,目光落在棋盘边缘那道细缝上,像是透过木头看见了多年前的自己。

从前他总钻牛角尖,想把父母之间那些纠缠不清的恩怨理出个头绪,可真等他遇上那个让心跳乱了节拍的人,才发现所有道理都成了纸上谈兵——站在家族门槛和心头人影之间,左手是盘根错节的责任,右手是攥不住的情愫,哪有什么绝对的轻重?

他把宝石往棋盘里一丢,发出的声响惊得苏星辞缩了缩脖子。

韩毅泽:谁也别说谁看得透

韩毅泽扯了扯嘴角,语气里带了点自嘲

韩毅泽:真到了那步,是守着家业当块捂不热的石头,还是跟着心走成个孤注一掷的赌徒……”

他没再说下去,只抬眼看向软榻上沉睡的陈媃,又瞥了眼苏行止紧抿的唇,眼底的情绪比棋盘上的残局还要复杂。

苏星辞盯着对面两个各怀心思的人,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手指在膝头挠得乱七八糟。他偷瞥了眼苏行止——哥哥捏着棋子的手还没松开,指缝里都泛着白,分明是半点没听进劝的样子。

又瞅瞅韩毅泽,那人正用指尖刮着棋盘边缘的木纹,眼神沉得像口深井,显然是懒得再费唇舌。

苏星辞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小声嘟囔:“要我说……放弃哪有那么难?可这盘棋都下到这份上了,到底要怎么才算放得下啊……”话没说完,自己先泄了气,瘫在椅背上,看着软榻上安睡的陈媃,又看看棋盘上那些晃眼的宝石,只觉得这事儿比解九连环还绕。

他抬眼看向对面的人,韩毅泽正捻着一枚黑子,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一局无关紧要的残棋。戳在最微妙的地方。

“以棋为家…

苏行止执棋的手指顿在半空,棋子与棋盘不过寸许距离,却迟迟没有落下。韩毅泽的话像几粒落进滚水里的石子,猝不及防地搅乱了他眼底的平静。

苏行止低声重复,指腹碾过冰凉的棋子,“她不是棋盘上的子。”

韩毅泽:但你是执棋的人

韩毅泽抬眸,目光落在他紧绷的下颌线上

韩毅泽:你不肯变,又舍不得放,到头来,不还是把难题推给她?”

“选择”二字像根细刺,扎进苏行止心里。是选择一起扛过那些明里暗里的打量,还是选择一个“匹配”的身份?他从来没想过要她付出这些,可韩毅泽的话又偏偏点破了现实——有些东西,不是他想避开就能避开的。

“她上了一课?”苏行止的声音沉了沉,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自嘲,也有不易察觉的涩意,“是我让她受委屈了。”

韩毅泽没再接话,只是将手里的红子落回棋罐,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棋盘上如宝石交错,胜负未分,可苏行止看着那片纵横交错的格子,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比想象中更被动。

他缓缓收回手,棋子被重新握回掌心,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开。原来有些事,躲不过,也藏不了,终究要摊开在明面上的。

一会苏行止又开口韩少爷可听过方老

韩毅泽执棋的手顿了顿,抬眼时眉梢微挑,眼底掠过一丝兴味

韩毅泽:方老

他指尖在棋盘边缘轻轻敲了敲,似在回忆:“倒是听过些传闻。那位老爷子确实是传奇人物,枪林弹雨里走出来的,偏偏晚年爱棋如命。”

“一盘棋,一个故事,赢了整场谈判。”苏行止的声音沉了些,目光落在棋盘中央那片胶着的战局上,像是透过棋子望见了更遥远的过往,“听说当年对方仗着势大,步步紧逼,老爷子没提一句条件,只摆了盘棋。”

“收官时他落子极缓,说自己年轻时在战壕里,见过最烈的风,也守过最险的阵地,‘棋如战局,守住该守的,让掉可让的,可有些东西,一步都不能退’。”

苏行止抬眼看向韩毅泽,眼底多了层锐色:“最后他赢了半目。对方说,不是输在棋艺,是输在他眼里那股子不肯退的劲。”

韩毅泽沉默片刻,忽然笑了笑,将手里的棋子扔回棋罐

韩毅泽:所以?你想说,你也有不能退的东西

苏行止没答,只是将指间的棋子稳稳落在棋盘上,落子声清脆利落:“我不是方老,但有些道理,是一样的。”

沈则然正支着耳朵,听那几人低声议论着什么深奥的事情

忽然一阵轻响,他余光瞥见有人推门进来,下意识转头,看清来人是谢冰熙时,倒愣了一下。她脚步轻得像片羽毛,几乎没发出声音,手里还拎着个保温桶,显然是刚从外面回来。

谢冰熙冲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目光落在沙发角蜷缩着的陈媃身上。女孩大概是熬得累了,眼下泛着淡淡的青,呼吸均匀,睫毛随着呼吸轻轻颤着。

她放轻动作走过去,指尖带着刚沾过外面冷空气的微凉,极轻地碰了碰陈媃的发梢,又替她拢了拢滑落的披肩。做完这一切,才抬眼看向沈则然,眼神里带着点询问,像是在问

像是在问“她睡了多久。 沈则然摇摇头,示意自己也不清楚,只压低声音道

沈则然:许是太困了,才几个小时

谢冰熙没再说话,只是安静地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目光落在陈媃脸上,神色柔和得像拢了层暖光。

苏星辞双手插在口袋里,慢悠悠晃到沙发旁,视线扫过睡得安稳的陈媃,唇角勾起点漫不经心的弧度

苏星辞:她还真能睡

话音刚落,谢冰熙的眼刀就飞了过来,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护短

谢冰熙:你闭嘴

她往陈媃身边挪了挪,替人掖了掖披肩边角,语气里藏着不易察觉的心疼

谢冰熙:我家小姐有很严重的失眠,能这样踏实睡着,是多少药都换不来的。现在吵醒她,你负责?”

苏星辞挑了挑眉,倒也没再打趣,只是往旁边退了半步,目光落在陈媃紧蹙的眉尖上,难得收敛了几分戾气。空气里静了静,只有窗外偶尔飘进的风,轻轻拂过窗帘的声响。

窗外的天色彻底沉了下来,客厅里只留了盏暖黄的落地灯,将沙发一角笼在朦胧的光晕里。

陈媃动了动,睫毛像蝶翼般颤了颤,才缓缓睁开眼。起初还有些茫然,视线扫过周围熟悉的陈设,又落在对面沙发上低声交谈的沈则然和苏行止身上,才慢慢找回些意识。

谢冰熙:睡了快三个小时,饿不饿?小姐要吃东西吗

沈则然:是啊,要不先去吃点东西,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陈媃被俩人你一句我一句都闷了,站起来去了洗手间

韩毅泽正慢条斯理地用银签挑着碟子里的坚果,闻言掀起眼皮,目光在苏星辞脸上打了个转,这家伙肯定没什么好事

苏星辞:把这个棋功劳给我呗反正你那么优秀早晚会被她看到的

苏星辞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耍赖意味

韩毅泽:感情这东西,能让?

苏星辞:我这不是为了我哥……”

苏星辞:什么感情我又不喜欢那助教,就是让这盘棋嘛,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我哥结婚我让你坐主桌

陈媃擦着手从洗手间出来,目光扫过茶几上的棋盘,宝石子交错纵横,残局里还透着几分胶着。她走到桌边站定,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棋盘边缘,轻声道

陈媃:看来是下对了

苏星辞立刻挺直了背脊,眼里明晃晃写着

陈媃: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苏星辞:啥意思?这跟棋有啥关系?

他这副实打实的困惑模样,让旁边的韩毅泽没忍住,猛地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上半张脸,指缝里漏出点压抑的闷笑。连苏行止都侧过脸,耳根似乎微微动了动。

陈媃看着苏星辞依旧懵懂的样子,眼底漾起一点浅淡的笑意。

陈媃没再多看苏星辞,转身走到韩毅泽旁边,目光落在棋盘上那片交错的黑石子上,指尖轻轻点了点其中一处落子,语气平静却带着几分肯定

陈媃:这步棋,下得不错。

韩毅泽刚放下捂脸的手,闻言挑了挑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正是自己方才布下的一步暗棋。他指尖敲了敲桌面,看向陈媃

陈媃:以退为进,藏了后招

陈媃:苏先生的棋风太急。,“但稳得住底线,比韩少爷多了点不肯输的韧劲儿。

苏星辞:怎么没我的事

陈媃:你连我说什么话都不明白如何能懂这种棋

陈媃:偷别人的技艺还是还回去的好

苏星辞:你是在羞辱我

苏行止站在俩人面前,退回去吧还闲不够丢人

苏星辞:哥哥我

陈媃:另弟还是挺好的,比其他人来说还算活泼不问世事只需要你这个大哥为他保驾护航

陈媃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裹着棉絮的刀,精准地戳破了那层温情脉脉的表象。她看着苏行止,眼底没什么情绪,却让空气瞬间沉了几分。

陈媃:“但是你有想过吗?你这样无限制的溺爱,护着他不问世事。可如果你真的做出什么选择,比如……离开这个家,那被你溺爱的他,还有你的妈妈家人,他们还能过上这样的生活吗?”

苏行止握着茶杯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白。

陈媃没给他开口的机会,目光转向不远处还在摆弄棋子的苏星辞,语气平静得近乎残忍

陈媃:恐怕他那个外交官的位置,也是你通过关系进去的吧?”

韩毅泽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向苏行止,眼底多了几分探究。苏星辞像是终于听见了这边的对话,手里的棋子“啪嗒”掉在棋盘上,茫然地望过来:“哎,你说什么呢?我那工作……”

“闭嘴。”苏行止的声音冷得像冰,打断了他的话。他抬眼看向陈媃,眸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被戳穿的愠怒,有深藏的顾虑,最终都化作一声沉沉的呼吸:“我的事,与你无关。”

陈媃的笑声很轻,却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像细碎的冰碴子落在空气里。

陈媃:“被我说中了?多么可笑。一个这么大的人了,活得像个孩子,背后全靠哥哥撑着天。”

她顿了顿,看着苏星辞那双写满震惊和无措的眼睛,语气里添了几分凉薄:

陈媃:他自己还觉得一无是处,整天琢磨着怎么证明自己。殊不知,他能安稳站在这里的每一步,都是你替他铺好的。” “这样……挺好

最后三个字她说得极轻,尾音却像带着钩子,勾得人心里发涩。

苏星辞手里的棋子“哐当”一声掉进棋罐,他猛地看向苏行止,嘴唇翕动着,想问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苏行止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一片深不见底的沉郁,他死死盯着陈媃,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你非要这样吗?”

苏星辞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带着点发颤的鼻音,像被戳破的气球泄了气。他看着苏行止,眼眶泛红,刚才的震惊和无措慢慢沉淀下来,变成了说不清的酸涩。

陈媃:“其实,我觉得有你这样的哥哥,挺好的。”

这话一出,苏行止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苏星辞没看陈媃,只是望着自己的哥哥,而陈媃声音低了些,却带着股执拗的认真

陈媃:总比……总比有些人只会骗人强

她没明说那个“骗人的人”是谁,但语气里的委屈像水一样漫出来。客厅里静了静,落地灯的光晕落在他微颤的肩膀上,刚才那点鲜活气褪去,倒显出几分孩子气的脆弱。

陈媃脸上的嘲讽淡了些,她看着苏星辞,又瞥了眼苏行止紧绷的侧脸,忽然没再说话,只是转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

沈则然像是被什么点燃了引线,“腾”地从沙发上弹起来,目光直直射向陈媃,话里带着股憋了许久的火气

沈则然:说出来怎么了?总比某些人揣着明白装糊涂,一天天就靠骗人过日子强!”

他嗓门不算小,震得屋子里静了一瞬。苏星辞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激动吓了跳,张了张嘴想劝,却被沈则然一个眼神制止了。

沈则然:“有些人啊,一边享受着别人的付出,一边又想勾勾手,真当全世界都得围着她转?

沈则然往前走了两步,视线扫过陈媃紧绷的侧脸,语气更冲了

沈则然:苏家家主做的的没错,至少行止哥对星辞是真心实意,总好过那些嘴上说得漂亮,背地里全是算计的!

陈媃猛地转过身,眼底带着寒意

陈媃:沈则然,这里没你的事

沈则然:“怎么没我的事,“看着你被人这么戳心窝子,我能当没听见?”

苏行止皱了皱眉,沉声道:“沈队……少说两句。”

沈则然却像是没听见,只是盯着陈媃

沈则然:有胆子说别人,怎么没胆子承认自己那些弯弯绕绕?别以为谁都看不出来!”

了然陈媃才离开屋内

韩毅泽缓步走出屋门时,正撞见陈媃弯腰上了辆黑色轿车。车门关上的瞬间,他瞥见副驾上的助理朝驾驶座递了个眼色,低声说了句什么。

晚风卷着凉意掠过,那句模糊的话恰好飘进他耳中

谢冰熙:是韩少帅在后面

韩毅泽眉梢微挑,晚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那句“少帅”像块投入深潭的石子,猛地撞开了他尘封的记忆。

他忽然想起那天,她俩也是站在这样的夜色里,在阁楼海面,她指节泛白。他抬眼看她,眼底没有平日的锐利,反倒藏着点孤注一掷的执拗:“你不喜欢我没关系,我喜欢你就好,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正怔忡间,前方那辆刚启动的轿车忽然停了下来。车门打开,陈媃抓着包从车上下来,动作有些急,包带在她手腕上勒出浅浅的红痕。

陈媃下了车,晚风带着军营特有的肃杀气息扑面而来。空地上只停着韩毅泽的车,远处的营房亮着零星灯火,衬得她手里的精致木盒愈发显眼。

陈媃:上次在韩家,是我口不择言。这是赔礼,也是我的态度。希望韩少帅收下。

韩毅泽接过盒子打开,里面躺着块设计简洁的腕表,银质表壳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他指尖拂过表盘,才发现角落处藏着一小块星星形状的暗纹,不细看几乎察觉不到。

“愿君幸福。”陈媃说完,转身就要走。

韩毅泽:“陈媃。”如果说,苏行止和她需要努力达到那个位置方可做到家里人期望的那样那我和你呢?

他上前一步,目光落在她紧绷的侧脸上

韩毅泽:我知道你觉得,我对你的一见钟情不过是好色之徒的借口。可相处下来,说不定……你会喜欢我的。”

韩毅泽:“我们两家是世交,就算抛开长辈的期望,你能选的,也只能是和你地位相当的人

他盯着她的眼睛,试图从那片平静里找出一丝波澜,“不是吗?”

陈媃背对着他站了很久,才缓缓转过身,眼底没有任何情绪

陈媃:韩少帅,手表请收好。至于其他的,不必再说了。

她的声音被风吹散,带着不容置喙的决绝。韩毅泽握着那块表,只觉得表壳凉得像冰,硌得手心发疼。

陈媃几乎是猛地转过身,视线死死钉在自己的鞋尖上,不敢抬头看韩毅泽的眼睛。夜风掀起她的衣角,带着凉意往骨子里钻,可她像是毫无察觉,脚步踉跄着拉开副驾车门坐了进去,甚至忘了自己本该去驾驶座。

车窗缓缓升起,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她攥着衣角的手用力到发白,直到车影彻底将韩毅泽抛在后视镜里,才敢闭上眼,长舒了一口气,却不知眼底已泛起湿意。

空地上,韩毅泽还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个木盒,腕表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他望着轿车尾灯消失在夜色里,喉间溢出一声低笑,带着自嘲,又藏着点说不清的失落

韩毅泽:女人啊……还真是冷血无情。

晚风卷着他的声音散开,只剩下远处军营的熄灯号,悠长地划破寂静。

韩毅泽摸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敲得飞快,发送键按下的瞬间,唇角勾起抹势在必得的笑。

【那我们就做朋友吧。】

消息发出去,他低头看了眼腕上那块新表,星星暗纹在月光下若隐若现。心里的念头愈发清晰——我就不信,捂不化你这颗冰冷的心。

他抬手摩挲着表盘,像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对那抹星光低语:“就当这个是你送我的礼物了啊,我马上就能知道你到底是谁了

晚风掠过,带着远处军营的草木气息,他转身走向自己的车,脚步轻快得不像刚才那个叹着“冷血无情”的人。有些仗,急不得,得慢慢磨,他有的是耐心。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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