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邀约
沈清辞在惶恐不安中度过了两日。
这两日里,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最喜欢的评书都没心思听了,整日坐在窗前,对着那盏兔子灯发呆。晚晴几次劝她出去走走,都被她以“天气热”为由拒绝了。
她总觉得萧玦会再来找她麻烦,或是直接把她女扮男装的事告诉父亲。可左等右等,府里风平浪静,什么事都没发生。
父亲每日按时上朝,回来后也只是跟母亲讨论些朝堂琐事,半句没提靖安王,更没提“沈七”。
难道……是她想多了?萧玦其实并没有认出她?
这个念头让沈清辞稍微松了口气,可一想起萧玦临走时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她又觉得不安。
“小姐,您看谁来了?”晚晴端着一盘冰镇荔枝进来,脸上带着笑意。
沈清辞抬头,只见表哥苏文轩正跟着晚晴走进来。苏文轩是她母亲苏氏的娘家侄子,在翰林院任职,性子温文尔雅,是前些年的的榜眼。
“表哥?”沈清辞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
“听闻靖安王前日去了你家,我来看看你是不是受了惊吓。”苏文轩在她对面坐下,拿起一颗荔枝,慢条斯理地剥着,“那靖安王在朝中以严厉著称,寻常官员见了他都发怵,更别说你一个小姑娘了。”
沈清辞的心微微一紧,勉强笑了笑:“我没事,就是觉得他……挺威严的。”
“何止是威严。”苏文轩叹了口气,“前几日吏部尚书因为一点小事触怒了他,当场就被摘了官帽,至今还在家待着呢。你父亲能安然无恙,已是万幸。”
沈清辞低下头,没接话。她想起萧玦讨论米价时的样子,倒不像是传闻中那般蛮横无理,反而条理清晰,句句都在点子上。
“对了,”苏文轩忽然道,“三日后城东的聚贤楼有场诗会,是国子监的几位学士发起的,京中不少才子都会去,你要不要一起去?”
“诗会?”沈清辞摇了摇头,“我就不去了,最近没什么心思。”
她现在只想躲在家里,离萧玦远远的,哪敢去人多的地方。
“去吧,散散心也好。”苏文轩劝道,“听说这次诗会还有奖品,是一支前朝的紫毫笔,你不是一直想要吗?”
沈清辞有些心动。那支紫毫笔她确实眼馋了许久,她才咬了咬唇:“那……我再想想。”
苏文轩知道她性子向来谨慎,也不逼她,只是笑道:“想好了告诉我,我来接你。”
他又坐了会儿,聊了些翰林院的趣事,见沈清辞兴致不高,便起身告辞了。
苏文轩走后,沈清辞看着桌上的冰镇荔枝,忽然没了胃口。诗会……聚贤楼……这些地方人多眼杂,万一再遇到萧玦怎么办?
可那支紫毫笔,她是真的喜欢。前朝的紫毫笔质地细腻,写出来的字自带风骨,她早就想找一支来练字了。
正纠结着,晚晴忽然捧着一个锦盒进来:“小姐,外面有位公公说是靖安王府的,送来这个,说是给您的。”
靖安王府?”沈清辞心里咯噔一下,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他送什么来了?”
晚晴把锦盒放在桌上,打开来。里面铺着一层暗红色的绒布,放着的不是别的,正是一支紫毫笔。笔杆是用上好的紫檀木做的,上面雕刻着精致的云纹,笔帽上还镶嵌着一颗小小的珍珠,一看就价值不菲。
沈清辞瞪大了眼睛,手里的帕子都差点掉在地上。这支笔……怎么跟苏文轩说的那支奖品如此相似?
“那公公还说什么了?”她声音发颤地问道。
“公公说,王爷知道小姐喜欢书法,这支笔是前几日偶然得来的,觉得适合小姐,便送来给您把玩。”晚晴拿起那支笔,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小姐,这靖安王……怎么突然送您这么贵重的东西?”
沈清辞没说话,指尖轻轻拂过笔杆上的云纹,心里乱成一团麻。
偶然得来的?她才不信。萧玦是什么人?他做什么事都带着目的,怎么可能平白无故送她一支笔?
难道……他知道她想去诗会?知道她想要这支笔?
这个念头让她后背发凉。他到底想干什么?
“对了,”晚晴忽然想起什么,“那公公还说,三日后聚贤楼的诗会,王爷也会去。若是小姐也去了,不妨带着这支笔去,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沈清辞猛地抬头,眼里满是震惊。他果然是故意的!
他不仅知道她想要这支笔,还知道诗会的事,甚至直接挑明了自己会去。这哪里是送礼,分明是在给她下套!
去,还是不去?
若是去了,定然会被他缠上,指不定又要被他戏谑调侃;若是不去,岂不是显得她怕了他?而且……她是真的舍不得这支笔。
沈清辞拿起那支紫毫笔,指尖传来温润的触感。笔锋饱满,一看就知道是支好笔。
她咬了咬牙,把笔放回锦盒里:“收起来吧。”
“小姐,您这是……”晚晴有些不解。
“三日后,我去诗会。”沈清辞深吸一口气,眼神里多了几分倔强。
她倒要看看,萧玦到底想耍什么花样。
三日后,聚贤楼。
楼里早已坐满了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或是讨论诗词,或是品鉴书画,气氛十分热闹。沈清辞跟着苏文轩走进来的时候,不少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
她今日穿了件淡粉色的襦裙,头发梳成了双环髻,簪着几支小巧的玉簪,比起前几日的素净,多了几分娇俏。
“你能来就好。”苏文轩见她肯来,脸上露出笑意,“我先带你去见见几位学士。”
沈清辞点了点头,刚要跟他往前走,目光却不经意间扫过二楼的雅间。
雅间的窗户开着,一个身着墨色锦袍的男子正靠在窗边,手里把玩着一个茶杯,目光淡淡地落在她身上。不是萧玦是谁?
四目相对的瞬间,沈清辞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想躲。可萧玦却冲她举了举杯,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
她的脸瞬间红了,连忙移开目光,跟着苏文轩快步往前走。
“怎么了?”苏文轩察觉到她的异样,问道。
“没、没事。”沈清辞低着头,“就是有点紧张。”
苏文轩没多想,笑着安慰道:“别怕,都是些文弱书生,不会吃人的。”
他带着沈清辞拜见了几位国子监的学士。几位学士早就听说沈丞相家的千金颇有才名,见她举止得体,谈吐不凡,都十分赞赏。
一番寒暄后,诗会正式开始了。
主持人是位白发苍苍的老学士,他走上台,朗声道:“今日召集各位,一是为了以诗会友,二是为了切磋技艺。咱们今日的题目,就以‘夏景’为题,各位可随意发挥,半个时辰后交卷。”
众人纷纷应和,各自找了位置坐下,开始构思诗句。
沈清辞也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晚晴在一旁给她研墨。她拿起笔,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脑海里总是浮现出萧玦在雅间里的样子。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他是不是一直在盯着她?
她偷偷抬眼往二楼看去,雅间的窗户依旧开着,可里面的人却不见了踪影。
心里莫名地松了口气,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沈清辞甩了甩头,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宣纸上。夏景……夏日的景致,无非是蝉鸣、荷花、骤雨之类的。
她想了想,提笔写下:“绿槐高柳咽新蝉,薰风初入弦。碧纱窗下水沉烟,棋声惊昼眠。”
写了两句,又觉得太过平淡,揉了揉纸团,扔进旁边的废纸篓里。
再写:“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刚写完,又觉得这是杨万里的名句,拿来用未免显得自己没本事。
她烦躁地放下笔,看着宣纸上的墨点,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
“怎么?写不出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
沈清辞吓了一跳,猛地转头,只见萧玦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正低头看着她的宣纸。
他离得很近,身上淡淡的龙涎香混着墨香飘进她的鼻腔,让她的心跳又开始加速。
“王、王爷。”她连忙站起身,往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您怎么下来了?”
“楼上闷,下来透透气。”萧玦的目光落在她的宣纸上,嘴角带着笑意,“沈小姐这是……卡壳了?”
沈清辞的脸有些发烫,硬着头皮道:“只是还没想好而已。”
“哦?”萧玦拿起她刚才扔掉的纸团,打开来看了看,“‘绿槐高柳咽新蝉’,这句其实不错。”
王爷见笑了。”沈清辞有些不好意思。
“不如,本王给你提个醒?”萧玦忽然凑近一步,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两人能听到,“比如……夜市的兔子灯,算不算夏景?”
沈清辞的脸“唰”地一下红透了。他果然还记着那晚的事!
她瞪了他一眼,却因为心虚,眼神里没什么威慑力,反而像是在撒娇。
萧玦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眼底的笑意更深了:“怎么?不喜欢这个提醒?那换一个?比如……某个叫沈七的少年,半夜在街边吃桂花糕?”
“你!”沈清辞又气又窘,偏偏在这里不能发作,只能压低声音道,“王爷请自重!”
“本王只是在帮你想诗句而已,怎么就不自重了?”萧玦故作无辜地挑眉,“难道沈小姐觉得,那些事不堪入目,不能入诗?”
“我没有!”沈清辞急忙反驳,脸颊红得像熟透的苹果。
周围已经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沈清辞只觉得浑身不自在,拉着晚晴就想走:“我去趟茅房。”
“等等。”萧玦拉住她的手腕。
他的指尖温热,触碰到她微凉的皮肤,像有电流窜过。沈清辞猛地缩回手,警惕地看着他:“王爷还有事?”
萧玦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小的锦囊,递给她:“这个给你。”
沈清辞犹豫了一下,没敢接。
“放心,不是什么贵重东西。”萧玦把锦囊塞进她手里,“里面是些安神的香料,闻着能静下心来。说不定……对你写诗有帮助。”
他说完,也不等沈清辞反应,转身就往二楼走去。
沈清辞捏着手里的锦囊,只觉得手心滚烫。锦囊是用云锦做的,上面绣着精致的缠枝莲纹,一看就价值不菲,哪里是什么“不贵重的东西”。
她打开锦囊闻了闻,里面果然是些安神的香料,味道清雅,闻着确实让人舒服了不少。
“小姐,这靖安王……好像对你有点不一样啊。”晚晴在一旁小声嘀咕。
沈清辞瞪了她一眼:“别瞎说。”
可心里却乱糟糟的。萧玦到底是什么意思?又是送笔,又是送香料,还总拿那晚的事调侃她……他难道真的对她有意思?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掐灭了。不可能!他是高高在上的靖安王,她只是个丞相府的女儿,两人身份悬殊,而且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对一个欺瞒过他的女子动心?
一定是她想多了。他就是觉得她有趣,想逗逗她而已。
沈清辞深吸一口气,把锦囊塞进袖中,重新坐回位置上。这次,她的心境平静了不少。
她拿起笔,脑海里不再是萧玦戏谑的笑容,而是想起了夏夜的风,想起了街边的灯火,想起了那盏暖融融的兔子灯。
笔尖在宣纸上划过,一行行诗句渐渐浮现:
“夏夜初临暑气消,长街灯火逐人潮。
兔灯摇曳映童笑,桂蕊芬芳伴月娇。
偶得相逢尘外客,暂抛烦扰世间嚣。
归来犹记清风语,一枕槐安梦未遥。”
写完最后一个字,沈清辞放下笔,看着宣纸上的诗,轻轻舒了口气。这大概是她近来写得最顺心的一首了。
半个时辰后,众人纷纷交卷。老学士和几位评委坐在台上,一一传阅着众人的诗作。
沈清辞的诗被传到老学士手里时,他眼前一亮,忍不住念了出来。
“好!好一个‘兔灯摇曳映童笑,桂蕊芬芳伴月娇’!”老学士赞不绝口,“这首诗意境优美,又带着生活气息,难得难得!”
周围的人也纷纷附和,不少人看向沈清辞的目光里多了几分赞赏。
沈清辞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心里却悄悄松了口气。
最终,她的诗虽然没拿到第一,却也得了个二等奖,奖品是一套精致的文房四宝。
苏文轩走过来,笑着恭喜道:“恭喜你,清辞。”
“侥幸而已。”沈清辞笑道。
诗会结束后,众人陆续散去。沈清辞跟着苏文轩往外走,经过二楼雅间时,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
窗户依旧开着,里面却空无一人。
他已经走了吗?
心里莫名地有些失落。
就在这时,一个随从快步走过来,对沈清辞道:“沈小姐,我家王爷说,若是您不嫌弃,可否赏脸,让他做东,请您吃顿便饭?”
沈清辞愣了一下,看向苏文轩。
苏文轩也有些意外,但还是道:“既然是王爷的好意,清辞你便去吧。我先回府了。”
沈清辞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好。”
她想知道,萧玦到底还想做什么。
随从带着沈清辞往聚贤楼后院走去。后院有个雅致的小院子,院子里种着几棵梧桐树,树下摆着一张石桌,几个小菜已经摆在桌上了。
萧玦正坐在石凳上,手里拿着一壶酒,慢悠悠地喝着。
“沈小姐来了,坐。”他指了指对面的石凳。
沈清辞在他对面坐下,晚晴站在她身后。
“王爷怎么会突然想请我吃饭?”沈清辞开门见山地问道。
“怎么?不可以吗?”萧玦给她倒了杯酒,“就当是……庆祝你在诗会上得奖。”
“王爷过奖了。”沈清辞没碰那杯酒,“其实我并不擅长作诗。”
“我知道。”萧玦笑了笑,“但你那首诗,很真诚。”
沈清辞的脸微微一红,没接话。
两人沉默了片刻,萧玦忽然道:“沈小姐,你好像很怕我?”
“没有。”沈清辞立刻否认。
“那你为何每次见了我,都像只受惊的小兔子?”萧玦看着她,眼神里带着几分探究。
沈清辞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低下头:“王爷身份尊贵,臣女只是觉得应该恭敬些。”
“恭敬?”萧玦挑眉,“可我记得,那晚的‘沈七’,可没这么恭敬。”
又来了!
沈清辞抬起头,鼓起勇气看着他:“王爷到底想怎么样?若是觉得臣女欺瞒了您,您大可直接告诉家父,不必这般拐弯抹角。”
萧玦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忽然笑了:“我若是想告诉沈大人,早就说了,何必等到现在?”
“那您……”
“我只是觉得,沈清辞比沈七有趣多了。”萧玦打断她,“或者说,我更喜欢看你不装腔作势的样子。”
沈清辞愣住了。
他看着她,眼神认真了几分:“京中的大家闺秀,一个个都像模子里刻出来的,说话小心翼翼,做事循规蹈矩,无趣得很。可你不一样,你会女扮男装半夜出门,会喜欢听评书,会因为被戳穿而脸红……这样的你,很真实。”
沈清辞的心跳得飞快,脸颊烫得厉害。他这是……在夸她吗?
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萧玦看着她窘迫的样子,眼底的笑意更浓了:“好了,不逗你了。吃饭吧,菜都要凉了。”
他夹了一块糖醋排骨放在她碗里:“尝尝这个,聚贤楼的招牌菜。”
沈清辞看着碗里的排骨,又看了看萧玦,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筷子,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糖醋排骨酸酸甜甜的,味道确实不错。
两人默默地吃着饭,虽然没怎么说话,气氛却并不尴尬。沈清辞渐渐放松下来,发现萧玦其实也没那么可怕。
他吃饭的时候很安静,不像有些男子那般狼吞虎咽,动作优雅,带着一种世家公子的矜贵。
吃完饭后,萧玦让随从送沈清辞回府。
坐在马车上,沈清辞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心里乱乱的。
她好像……有点看不懂靖安王萧玦了。
回到丞相府,沈清辞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对着那盏兔子灯坐了很久。
晚晴走进来,见她这副模样,忍不住道:“小姐,您是不是对靖安王……动心了?”
“胡说什么!”沈清辞脸一红,嗔道,“我只是觉得他有点奇怪而已。”
“奇怪?”晚晴撇撇嘴,“哪有人会平白无故送你那么贵重的笔,还请你吃饭,跟你说那些话的?依我看啊,王爷肯定是喜欢你。”
“你一个小丫头懂什么。”沈清辞虽然嘴上反驳,心里却有些动摇。
萧玦今天说的那些话,他看她的眼神,都让她觉得心慌意乱。
“对了小姐,”晚晴忽然想起什么,“方才我在门口听丫鬟们说,皇上好像有意给您指婚了。”
“什么?”沈清辞猛地站起来,“指婚?指给谁?”
“好像是……吏部尚书家的公子。”晚晴不确定地说,“我也是听她们随口说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吏部尚书家的公子?沈清辞皱起了眉。她记得那人是个纨绔子弟,平日里游手好闲,不学无术,她怎么可能嫁给他?
“不行,我得去找父亲问问。”沈清辞说着,就往外走。
刚走到门口,就看到父亲沈丞相皱着眉走进来,脸色不太好看。
“父亲。”沈清辞叫住他。
沈丞相看到她,愣了一下,随即叹了口气:“清辞,你过来,爹有话跟你说。”
沈清辞心里咯噔一下,跟着父亲走进书房。
“爹,您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她紧张地问道。
沈丞相坐在太师椅上,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清辞,皇上……确实有意给你指婚。”
“是吏部尚书家的公子吗?”沈清辞急忙问道。
“不是。”沈丞相摇了摇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