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圆满
又是几年过去,孙辈们也长开了些,小孙子性子活脱,像极了年少时的念安,总爱缠着萧玦学剑;小孙女则文静些,没事就蹲在沈清辞的药圃边,看她侍弄那些奇奇怪怪的草药。
这日午后,沈清辞正在廊下教小孙女辨认薄荷,萧玦带着小孙子从演武场回来,一老一小都是满头汗。小孙子颠颠地跑到沈清辞身边,献宝似的举起手里的木剑:“祖母你看,祖父说我今天进步啦!”
沈清辞笑着摸了摸他的头,递过帕子:“跟你父亲小时候一个样,练起剑来就不知累。”转头又看向萧玦,见他鬓角的白发又多了些,忍不住道,“年纪大了,别总陪着孩子疯跑,小心累着。”
萧玦接过她递来的茶,喝了一口才道:“趁现在还能动,多陪他们玩玩。想当年念安学剑时,我总想着让他快点长大,如今倒盼着这些孩子慢点长了。”
正说着,念安夫妇带着些新鲜果子过来了。儿子如今已是沉稳可靠的模样,儿媳也贤惠,一家人和和睦睦,总让沈清辞想起自己刚嫁入王府的日子。
“父亲,母亲,这是城西铺子新摘的葡萄,甜得很。”念安将果盘递到石桌上,“方才进宫给皇上请安,听说北边的战事平息了,边境安稳了,往后日子该更太平了。”
萧玦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当年平定南方乱党,不就是盼着这天下太平,子孙后代能安稳度日么。”他看向沈清辞,两人相视一笑,眼里都是岁月沉淀下的安然。
傍晚时分,晚霞染红了半边天。萧玦牵着沈清辞的手,在庭院里慢慢散步。孙辈们的嬉笑声、远处传来的市井喧嚣,都像是一首温柔的歌。
“还记得那年秋猎,你冲出来挡在我面前吗?”沈清辞忽然开口,声音轻轻的。
萧玦握紧了她的手,语气带着点无奈又宠溺:“怎么不记得?当时心都快跳出来了。后来每次想起,都后怕得很。”
“可那时我没想别的,就想着不能让你出事。”沈清辞靠在他肩上,“就像你说的,我们是夫妻,本就该同生共死。”
月光慢慢升起来,洒在两人身上。萧玦停下脚步,看着沈清辞被月光照亮的侧脸,轻声道:“清辞,遇见你,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沈清辞抬头看他,眼里的笑意温柔得像水:“我也是。”
风轻轻吹过,带来桂花香。岁月还在慢慢走,他们的故事,也在这平淡又温馨的日子里,继续着。没有轰轰烈烈,却有着细水长流转眼又是深冬,一场大雪落下来,把王府的庭院染成了一片白。沈清辞裹着厚厚的披风,站在廊下看萧玦在雪地里给小孙子堆雪人。老人家身手不如从前,堆得慢,小孙子却急得直跺脚,围着他转来转去,像只快活的小麻雀。
“祖父,雪人要戴红围巾才好看!”小家伙举着条绣着福字的红绸子,非要往雪人脖子上系。萧玦笑着依他,弯腰时腰间的旧伤隐隐作痛——那是当年平乱时留下的,阴雨天总爱作祟,近来天冷,更是频繁了些。
沈清辞看在眼里,转身回屋取了个暖炉,等萧玦进来时递过去:“别硬撑,年纪不饶人。”
萧玦接过暖炉揣进怀里,暖意顺着衣襟漫开,他拉过沈清辞的手,发现她的指尖有些凉,便一并裹进自己掌心:“没事,看着孩子乐,就忘了疼了。”
夜里,沈清辞翻出当年为萧玦调制的伤药,在火上慢慢熬着。药香袅袅,混着窗外的雪意,竟有种格外安宁的味道。萧玦坐在一旁看着她,昏黄的烛火映着她的侧脸,鬓角的白发在光线下泛着柔和的银辉。
“还记得这药吗?”沈清辞搅着药汁,轻声问。“当年你从南方回来,伤口发炎,就是靠这药一点点压下去的。”
“怎么不记得。”萧玦笑了,“那时你天天守在床边,眼睛熬得通红,我嘴上不说,心里却记着。”他顿了顿,声音轻下来,“有时候我总怕,怕走得比你早,留你一个人……”
“胡说什么。”沈清辞打断他,眼眶有些发热,“咱们还要一起看着孙辈成亲,看着曾孙绕膝呢。”
药熬好了,她用棉签蘸着,轻轻涂在萧玦的腰上。动作轻柔,像是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萧玦握住她的手腕,指尖传来熟悉的温度,心里忽然就踏实了。
开春后,念安带着妻儿去江南任职,小孙子小孙女也跟着去了。王府里一下子清静了许多,却也没显得空落。萧玦每日在书房练练字,沈清辞就在院子里种种花,偶尔一起坐在葡萄架下,听风穿过叶隙的声音,半天不说一句话,也觉得自在。
这天,沈清辞整理旧物,翻出一本泛黄的册子,里面是当年她为萧玦记录的药方。她一页页看着,忽然笑出声——有一页上,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小人,旁边写着“念安画的爹爹”,想来是孩子小时候随手画的。
萧玦凑过来看,也笑了:“这小子,小时候就爱瞎画,没想到现在倒成了稳重的大人了。”
“孩子们都长大了,咱们也该好好歇着了。”沈清辞把册子收好,抬头看向院外。阳光正好,落在墙角的青苔上,亮得晃眼。
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过着,像门前的流水,无声无息,却从未停歇。偶尔有远方的书信寄来,念安会细说江南的趣事,说小孙子又学会了新的剑法,小孙女种的花开花了。沈清辞读信时,萧玦就坐在一旁听着,听着听着,眼角的皱纹就堆成了温柔的形状。
又是一个寻常的午后,沈清辞靠在藤椅上打盹,萧玦坐在旁边,为她轻轻摇着蒲扇。风吹过,带来满院的花香,也吹起了沈清辞鬓边的碎发。萧玦伸手,小心翼翼地为她别到耳后,动作一如年轻时那般轻柔。
沈清辞醒了,睁眼就对上他的目光,眼里盛着的,是看了一辈子也看不够的情意。
“醒了?”萧玦问。
“嗯。”沈清辞应着,伸手握住他的手。
两只饱经风霜的手交握在一起,温暖而坚定。
远处,夕阳正缓缓落下,把天边染成一片温柔的橘红。
真好啊。
他们的故事,那年秋天,念安派人来接他们去江南小住。沈清辞收拾行李时,翻出一件半旧的素色披风,是当年萧玦在寒夜里为她披上的,边角虽有些磨损,却依旧暖和。
“带上吧,江南的秋夜也凉。”萧玦帮她把披风叠好,放进箱笼。
一路舟车劳顿,到了江南已是半月后。念安的府邸依水而建,推开窗就能看见乌篷船悠悠划过,岸边的芦苇荡在风里摇摇晃晃,比京城多了几分柔情。
小孙子已经长成半大的少年,见到他们便飞奔过来,拉着萧玦要去看他新练的枪法;小孙女梳着双丫髻,怯生生地递上一朵刚摘的桂花,往沈清辞怀里钻。
“祖母,这花跟您院子里的一样香。”
沈清辞笑着摸摸她的头,鼻尖萦绕着熟悉的桂花香,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京城的庭院,那时念安也这般小,总爱追着她要糖吃。
在江南的日子过得闲散。萧玦常和念安在书房谈天,从朝堂旧事到地方治理,父子俩总有说不完的话;沈清辞则跟着儿媳学做江南的点心,偶尔去河边散步,看渔娘摇着橹唱着吴歌,日子慢得像淌水。
一日,两人沿着河岸散步,忽见水面飘来几片红叶。萧玦弯腰拾起一片,递给沈清辞:“还记得吗?你刚嫁过来那年,咱们在御花园赏枫,你说红叶像燃烧的火。”
沈清辞接过红叶,叶脉清晰,带着秋日的温热。她望着萧玦,鬓角的白发已如霜雪,可那双眼睛,依旧清亮得像初见时。
“怎么不记得。”她轻声道,“那时你还说,王府的枫叶,年年都为我红。”
萧玦笑了,伸手揽住她的肩:“可不是么,红了这么多年,还在红呢。”
江南的冬天来得柔,却也带着湿冷。沈清辞受了些风寒,咳嗽了几日。萧玦便日日守在床边,为她煎药,读信,或是讲些年轻时的趣事。
“还记得林老先生吗?”他坐在床边,给她掖了掖被角,“当年若不是他报信,秋猎那场祸事,后果不堪设想。”
“自然记得,”沈清辞咳了两声,“前两年听说他仙去了,倒是个好人。”
“是啊,都是些旧人了。”萧玦叹了口气,又笑了,“好在咱们还在。”
沈清辞望着他,忽然觉得,岁月带走了许多,却也留下了最珍贵的。
开春后,他们便回了京城。王府的庭院里,那棵老槐树又抽出了新芽,葡萄架上爬满了嫩绿的藤蔓,一切都还是熟悉的模样。
这年冬天,沈清辞夜里总爱起夜,萧玦便每晚陪着她,手里总攥着个暖炉,走得慢了,就停下来等她喘口气。
“你说,咱们这一辈子,是不是太顺了?”一日凌晨,两人坐在窗边看雪,沈清辞忽然问。
萧玦握住她的手,暖炉的温度透过掌心传过来:“哪有什么顺不顺,不过是有事一起扛,有甜一起尝罢了。”
雪越下越大,把屋顶盖得厚厚的,像盖了层棉花。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笃笃笃,敲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困了吗?”萧玦问。
沈清辞靠在他肩上,轻轻“嗯”了一声。
“睡吧,我在呢。”
她闭上眼睛,闻着他身上熟悉的皂角香,听着他平稳的心跳,像听了一辈子的摇篮曲,安心地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窗外的雪已经停了,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萧玦的脸上。他靠在椅背上,睡得很安详,手里还攥着那个暖炉,余温未散。
沈清辞静静地看着他,看了很久很久,然后轻轻握住他的手,像无数个寻常的清晨那样,轻声说:“天亮了。”
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梅花的香。庭院里,老槐树的枝桠上落满了雪,几只麻雀落在上面,叽叽喳喳地叫着,像是在说,又是新的一天。
他们的故事,到这里,就停在了一个温暖的冬日清晨。没有轰轰烈烈的告别,只有细水长流的陪伴,和一句藏在岁月里的,未曾说出口的“来生再见”。
但这就够了。
毕竟,他们曾一起看过春花,赏过秋月,扛过风雨,也享过安稳。
这一生,圆满得像个梦。还在继续。在每一个寻常的日子里,在彼此的目光里,在岁月的长河里,慢慢流淌,直到尽头。的安稳,和藏在一粥一饭、一言一行里的,说不尽的温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