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
搬完家的那天,陆之衍说要亲自下厨做饭犒劳她。他出去买菜, 林晚星就在家里收拾厨房。她刚擦完料理台就听见开门声,还以为是陆之衍回来了,头也不回地道:“你这么快啊!”
半晌没有听到回应,林晚星回过头,就看见那天在商场遇见的那个和陆之衍说笑的女人正意味深长地望着她。
林晚星只觉得一盆冷水兜头淋下,蓦地僵在原地,原来陆之连钥匙都给她了。她正想说点什么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凄惨,就听见那个女人说:“你好,我是陆瑶,陆之衍的堂姐。”
林晚星的心情仿佛坐过山车一样,一下子从谷底冲上云霄。她连忙说:“陆老师出去买东西了,要不我给他打个电话?” 她说着便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颤抖着滑动,金属外壳的冰凉触感刺入掌心。盛夏的闷热让后背沁出一层薄汗,黏腻的衬衫紧贴着脊背,她却浑然不觉,只急着按下通话键——直到陆瑶拦住她,声音轻得像一片坠落的羽毛:“我是来找你的。”
“林小姐,我想给你讲一个故事。”陆瑶的嗓音带着砂纸般的沙哑,仿佛每一句话都需费力挤出。窗外的蝉鸣声忽远忽近,空调外机嗡鸣着吐出热浪,可室内却渐渐凝起一股寒意。阳光透过纱帘在两人之间织出一道金线,陆瑶的影子被拉长在斑驳的墙面上,如同被揉皱的旧胶片。
她讲述时,林晚星看见那些往事在她眼底凝成琥珀色的泪滴。陆之衍的母亲是北京地产大亨的掌上明珠,父亲不过是陆家旗下部门经理。年会会场的水晶吊灯下,两人在香槟与华尔兹的旋涡中对视,眸中燃起足以焚尽世俗的烈焰。可当陆外公得知这段“门不当户不对”的恋情时,雷霆之怒劈碎了所有幻想。老爷子以楚渝扬父亲的前途相挟,字字如刀:“要么分手,要么滚出陆家。”
“他们还是走了。”陆瑶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裙摆,亚麻布料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带着一腔孤勇回到了小城。最初的日子,他们租住的老房子总飘着槐花香,傍晚他会骑车载她穿过梧桐道,车铃叮当,笑声溅落一地。”光影在她脸上游移,忽明忽暗地勾勒出嘴角那道苦涩的弧度,“可日子久了,风花雪月熬成了白粥。房贷催款单、漏雨的屋顶、孩子的奶粉钱……争吵声像生锈的铁钉,一颗颗楔进他们的心。最后,连沉默都成了刺。”
林晚星望着她,恍惚听见十五年前的暴雨夜——陆之衍蜷缩在父亲冰冷的遗体旁,救护车的鸣笛撕开漆黑的夜幕,雨滴砸在塑料雨棚上发出密集的鼓点。陆瑶的叙述如一根银针刺入记忆的穴位:“离婚后,我小叔整日酗酒,总念叨‘是我没用,护不住她’。出事那天,他醉倒在路边,货车碾过的声音……比雷还响。”她哽咽着顿住,喉间发出破碎的呜咽,仿佛那些尘封的痛楚此刻才真正裂开伤口。
三伏天的烈日仍悬在外头,柏油路蒸腾起扭曲的热气。林晚星却觉得有冰雪从骨髓深处蔓生,寒意顺着脊椎爬上后颈。她攥着手机的手忽然失了力气,金属机身“啪嗒”滑落在地,屏幕碎裂的光斑映着窗外晃动的树影。陆瑶起身离去时,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响渐远,像一串敲错的音符,在空荡的房间里激起回响。
她僵在原地,空调冷气与内心的寒凉交织成一张密网。鼻腔里萦绕着陆瑶身上淡淡的檀香,混着窗外飘进来的柏油路焦味,呛得眼眶发热。蝉鸣突然变得尖锐刺耳,仿佛十五年前那个夏天的午后重现——陆之衍站在老槐树下,校服口袋揣着皱巴巴的退学申请书,眼泪滴在泛黄的信封上洇出深色斑点。那时的他,是否也像此刻的她一样,被命运的巨浪拍打得近乎窒息。
不知过了多久,林晚星终于踉跄着起身。她推开窗,热风扑面而来,却浇不灭心底的颤栗。远处楼宇的玻璃幕墙将阳光折射成无数利刃,刺得人眼眶生疼。楼下便利店冰柜的嗡鸣声传来,恍惚间竟与记忆中陆之衍父亲临终时监护仪的嘀嗒声重叠。她猛然捂住脸,泪水从指缝渗出,滚烫的,却浇不暖那被冰雪封冻的心脏。
她恨不得撕开时空回到十五年前,抱住那个受尽委屈的陆之衍,对他说“不要怕,有我在”。可窗外的梧桐树仍在摇晃,叶片投下的碎影里,只有她孤身一人,站在被烈日炙烤的盛夏,却困在一片永无止境的凛冬。
陆之买菜回来时,看见林晚星站在窗前发呆。
听见声响,她慢慢回过头来。陆之还是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那样悲伤的神情,正想开口问她怎么了,她忽然跑过来抱住他,脸贴在他的胸口,眼泪一点一点渗出来。许久后,她才轻声说:“陆老师, 我们结婚吧,我想给你一个完整的家。”
陆之衍浑身一僵,喉咙像被人扼住了似的发不出一个音节。半晌他才稳住声色,平静地说:“林同学,你该不会不知道我国《婚姻法》规定女性的法定结婚年龄是二十周岁吧!”
林晚星仰起脸,兔子般红红的眼睛直直地望向他:“我现在十九岁零两个月,再过十个月我就可以和你结婚了。”她从口袋里掏出一百元放到他手里,“喏,定金!”
陆之衍握着那张轻飘飘的钞票,手上似有千斤重。他愣怔地看了半晌,才轻声说:“林晚星,你还小.....”
“没关系,你要是不想现在公开关系,那就等我毕业了我们再在一起。”
她当机立断地斩断他所有的退路。陆之衍垂着头站在那里,似发呆,又似在走神。但当他再抬起头的时候,神情又与往日没有半点不同:“林晚星,我只是一个穷教书匠,给你买不起名牌包和化妆品,也没办法天天带你去高档餐厅吃饭。”他望着她的眼睛,神色中带着一点不着边际的颓然,“我怕给不了你想要的生活。”
林晚星知道他的顾虑,急忙打断他:“你知道我想要的生活是什么吗?”
她伸手抚平他眉间的褶皱,一字一顿地说:“我想要的生活,是早晨一睁开眼就能看见阳光和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