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雨水顺着窗玻璃蜿蜒而下，像无数透明的蛇在扭动。林墨卿把脸贴在冰凉的课桌上，耳机里震耳欲聋的摇滚乐也盖不住窗外隐约传来的上课铃声。第三节课了，她今天还没开口说过一个字。

"同学，你挡着我座位了。"

一道影子落在她眼前。林墨卿慢悠悠抬起眼皮，看到白色校服下摆被雨水洇湿了一小片。视线往上移，是学生会长的金属胸牌，再往上——于伯棋琥珀色的瞳孔里映出她左耳三枚耳钉的冷光。

"麻烦让让。"他又说了一遍，声音像浸了雨的棉花。

林墨卿猛地直起身，黑色指甲在桌面刮出刺耳的声响。前排几个女生立刻回头，视线在她涂着暗红色唇膏的嘴角停留两秒，又像被烫到似的转回去。于伯棋却笑了，从书包侧袋掏出保温杯放在她桌上。

"红糖姜茶，"他弯腰时身上有雨水和薄荷混杂的气息，"你手指都冻紫了。"

教室突然安静了一瞬。林墨卿盯着那个印着卡通熊猫的杯子，喉咙发紧。上周生理期在洗手间呕吐的回忆涌上来，她明明确认过当时隔间里没有别人。

"多管闲事。"她拽下耳机，金属链条在空气中划出凌厉的弧线。保温杯被扫落在地，滚烫的液体溅在于伯棋雪白的球鞋上。

午休时的美术教室总是空无一人。林墨卿撬开最里间的储物柜，抽出压在油画工具下的数学竞赛题集。窗外的雨还在下，她咬着皮筋把长发挽起时，突然发现画架上夹着张素描纸。

纸上的人趴在课桌上睡觉，左耳三枚耳钉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右下角用铅笔写着日期：3月12日，正是她逃课去网吧那天。

"监控室能看到所有空教室的情况。"

林墨卿触电般转身。于伯棋倚在门框上，手里转着串钥匙。他今天没戴学生会胸牌，锁骨处露出一截黑色绳结，像是某种吊坠。

"你跟踪我？"她攥紧题集，纸张在掌心皱成一团。

"我在找去年奥数的压轴题解法。"于伯棋指了指她手里的书，"那页被撕了，猜猜在谁手里？"

雨声忽然变大。林墨卿注意到他眼睑下有淡淡的青色，学生会的金属钥匙扣已经磨得发亮。这个总是出现在光荣榜第一名的优等生，此刻看起来疲惫又真实。

"想要答案？"她突然扯开嘴角，用指甲油在素描像上划出长长的裂痕，"拿我妈的地址来换。"

期中考试放榜那天，整个高二年级炸开了锅。林墨卿的名字赫然排在第二，紧跟在高三的于伯棋后面。公告栏前的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她嚼着泡泡糖走过时，听见有人小声说："听说她上周数学课都没来..."

"林同学。"班主任李老师拦住她，"有人反映你考前偷看过试卷。"

办公室的日光灯惨白得刺眼。林墨卿看着桌上那封匿名举报信，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教导主任的茶杯冒着热气，玻璃板下压着的优秀教师合影里，她母亲的笑容在边缘处已经发黄。

"我可以现在就重考。"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像生锈的刀片。

门突然被推开。于伯棋抱着一摞录像带站在逆光里，锁骨上的黑绳随着呼吸起伏。"过去一个月，林同学每天凌晨五点都在三号自习室。"他把磁带放在桌上，最上面那盘贴着日期标签：4月15日，画面里穿黑色卫衣的背影正在演算积分题。

"学生会负责巡查早自习，"于伯棋转向教导主任，"需要我现在播放吗？"

黄昏的光线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林墨卿踢着石子，突然说："那个吊坠。"

"嗯？"

"你戴的，是寺庙求来的往生结吧？"她停下脚步，"我妈妈走之前，手腕上也有一样的。"

于伯棋的睫毛颤了颤。远处传来放学的铃声，惊起一群白鸽。他解开领口的纽扣，黑色绳结末端拴着枚小小的银质长命锁，内侧刻着模糊的"慈"字。

"去年冬天在旧物市场找到的。"他轻声说，"觉得它可能在等什么人。"

林墨卿的指甲油剥落了一小块。她想起举报信上熟悉的字迹，想起母亲离开时带走的青瓷茶杯，想起保温杯里姜茶漂浮的枸杞。所有这些碎片突然拼成一个可怕的猜想。

"下周一重考，"她猛地抓住于伯棋的手腕，"你会来监考吗？"

暮色中，少年的瞳孔像融化的琥珀。他手腕内侧有道浅浅的疤，正贴着她剥落的指甲油位置。"会。"他说，然后轻轻翻转手掌，接住了她坠落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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