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剑照月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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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月满西楼

大靖十七年孟夏,蝉鸣浸在黏腻的暑气里。

任瑶趴在藏书阁雕花窗棂上,鼻尖沁着细汗,目不转睛地盯着正在整理剑谱的沈砚之。少年束发用的玉冠是她偷偷塞在他枕头下的,此刻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衬得他侧脸愈发清俊。她数着他睫毛投下的阴影,忽然想起昨夜梦里,这双眼睛曾含着笑意望她,眼底映着晃动的烛火,像揉碎了的星辰。

“阿砚!”她故意用剑柄敲了敲窗沿,“都申时三刻了,你还要让本姑娘在这里喂蚊子吗?”

沈砚之头也不抬,指尖拂过《寒梅剑谱》泛黄的纸页:“第三式‘风穿竹林’练熟了?”

任瑶泄了气,跳下窗棂时不小心踩到裙角,踉跄着撞进他怀里。少年身上有雪松与墨香交织的气息,她听见他胸腔里传来低沉的笑,耳尖瞬间烧起来。从三个月前在破庙相遇起,她就没少在他面前出糗,偏偏这人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天塌下来都能笑着接住。

“自然是熟了!”她梗着脖子后退半步,软剑在手中挽出个漂亮的剑花,却在收势时让剑穗缠住了沈砚之的手腕,“你、你看!”

沈砚之看着她泛红的耳尖,忽然伸手替她摘去发间的蛛网。任瑶嗅到他袖口的沉水香,想起今早替他缝香囊时,指尖被针戳破的瞬间,他含着她手指替她吮血的模样。喉间突然发紧,她慌忙低头,却看见他腰间悬着的玄铁剑鞘,鎏金牡丹纹在暮色中泛着冷光。

“阿砚,”她忽然抓住他手腕,软剑“当啷”落地,“江湖上的人都说你是百年难遇的奇才,可我总觉得……”

“觉得什么?”他垂眸看她,指尖轻轻拨开她覆在眼上的碎发。

任瑶咬了咬唇,夕阳的余晖给沈砚之镀上一层金边,让他看起来像画里的仙人。可她知道,这个被众人仰望的“剑圣”,不过是个会在她贪嘴吃多糕点时,笑着用指节敲她额头的少年。那些藏在剑谱里的蜜饯,那些替她描红时染了丹蔻的指尖,都在告诉她,他不是冰冷的传奇,而是实实在在的、会心疼她的人。

“我总觉得,你不该被这些剑谱困住。”她仰头看他,眼里映着跳动的烛火,“你说等我练成剑法,就带我去江南看杏花。可如果有一天,江湖不让你走呢?”

沈砚之瞳孔微缩,指尖在她发间顿住。任瑶看见他眼底闪过一丝痛楚,像被惊起的鸿影,转瞬即逝。他忽然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那里有一道细长的疤痕,是三日前替她挡刀时留下的。

“这里跳一天,我就护你一天。”他声音轻得像落在花瓣上的雪,“任瑶,你记住——纵有千军万马拦路,我也会用剑为你劈开一条路。”

任瑶鼻尖发酸,忽然踮脚吻住他唇角。窗外的蝉鸣声忽然消失了,只剩下彼此交错的呼吸声。沈砚之先是一僵,随后轻轻搂住她的腰,将那个青涩的吻辗转加深。藏书阁的烛火被穿堂风拂得明灭不定,他的影子在墙上晃了晃,终于与她的影子叠在一起,像两株在月光下交缠的藤蔓。

子时初刻,暴雨倾盆。

任瑶趴在沈砚之背上,听着他发间滴落的雨水砸在青石板上。少年的体温透过湿透的衣料传来,让她忍不住将脸埋进他后颈,贪婪地汲取那一丝温暖。三日前她偷跑出王府看灯会,却不想卷入了针对沈砚之的暗杀,若不是他及时赶到,此刻她怕是已经葬身在弩箭之下。

“冷吗?”沈砚之的声音混着雨声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任瑶这才惊觉他的脚步有些虚浮,低头时看见他小腿渗出的血,在雨中蜿蜒成暗红色的小溪。她想起方才他挥剑时,本该凌厉的“惊鸿十二式”竟出现了破绽,心中顿时警铃大作——那个在金銮殿上一剑退百敌的少年,此刻竟在强撑着护她周全。

“阿砚,你的蛊毒……”她伸手按住他伤口,触到一片异常的滚烫。

沈砚之猛地顿住脚步,喉间溢出一声闷哼。任瑶这才想起半月前偶然撞见的场景:深夜的竹林里,他褪下衣衫,后颈爬满青色咒纹,正用匕首剜去腐坏的血肉。当时她吓得差点叫出声,却被他捂住嘴按在树身上,冷汗混着血珠滴在她手背上,他却笑着说:“看什么?不过是旧伤发作。”

“是不是镇北王府的人给你下的蛊?”她声音发抖,“是不是因为我……”

“不是。”沈砚之打断她,忽然转身将她抵在斑驳的院墙上。暴雨冲刷着他棱角分明的脸,任瑶看见他眼中翻涌的暗色,像暴风雨前的海面,“任瑶,有些事你不必知道。等这次危机过去,我会带你离开这里,去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任瑶想追问,却被他眼中的决绝震慑住。认识他以来,他总是从容淡定,仿佛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唯有此刻,他的眼底竟有了一丝慌乱。她忽然想起父亲书房里的密信,那些关于“太虚剑诀”和“寒梅剑派遗孤”的只言片语,此刻在脑海中拼成一幅可怕的图景。

“阿砚,你是不是……”

话未说完,十二道黑影破风而来。

沈砚之瞬间旋身,玄铁剑出鞘带起寒光。任瑶被他护在身后,却在看见黑衣人招式时浑身血液凝固——那是镇北王府独门的“玄甲刀法”,每一式都带着她父亲亲授的印记。她想起方才路过街角时,那个卖糖人的老头转身时露出的半片玄甲军令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任瑶,闭眼。”沈砚之的声音带着刺骨的冷。

她却倔强地睁开眼,看见他挥剑的弧度比平日慢了三分,每一道剑气都像是强弩之末。黑衣人手中的刀泛着幽蓝光芒,是淬了“牵机毒”的兵器,而沈砚之的剑,竟连对方的刀鞘都没能划破。

“阿砚!小心!”

任瑶尖叫着推开他,袖中软剑本能出鞘。却在挥剑的刹那,看见为首的黑衣人摘下面罩——那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陈叔,曾在她生辰时送她会说话的拨浪鼓,此刻却举着染毒的刀,眼神里满是杀意。

“郡主,得罪了。”陈叔的刀擦着她耳畔落下,“王爷有令,带您回府,至于这逆贼……”

任瑶看着沈砚之捂住心口单膝跪地,看见他后颈的咒纹又深了几分,忽然想起藏书阁里他说的话:“纵有千军万马拦路,我也会用剑为你劈开一条路。”此刻千军万马在前,他却连握剑的力气都没有了。

“陈叔,”她握紧软剑,声音却出奇地稳,“你可还记得,我十岁那年落水,是阿砚跳下去救的我?”

陈叔的刀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挣扎。任瑶趁机挥剑刺向他手腕,却在即将命中时被他反手制住。软剑脱手飞出,她被按在墙上,看见沈砚之爬着想去捡剑,却被黑衣人用刀柄砸中后心。

“任瑶!别管我!”他咳出黑血,眼神却依然明亮,“快跑!”

任瑶摇头,眼泪混着雨水落下。她想起父亲书房暗格里的《太虚剑诀》残页,想起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玉佩,忽然明白这场阴谋从她遇见沈砚之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开始了。而她,从来不是被保护的那个人,而是棋盘上最关键的棋子。

“陈叔,”她深吸一口气,“带我去见父亲,我有话要说。”

陈叔愣了愣,随即低头行礼。任瑶转身走向沈砚之,却在路过他身边时,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等我。”

他抬起头,雨水冲刷着他脸上的血污,却冲不掉眼中的震惊与痛楚。任瑶不敢再看他,任由陈叔将她带走,只听见身后传来沈砚之压抑的怒吼,像受伤的孤狼,在暴雨中撕开夜色。

镇北王府地牢,霉味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

任瑶捏着鼻子跟在陈叔身后,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她从未想过,自家府邸地下竟有这样阴森的所在,石壁上挂着的刑具泛着冷光,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呻吟。陈叔在一扇铁门前停下,掏出钥匙时,她看见他手背上有道新伤,形状像极了沈砚之剑穗的纹路。

“郡主可想清楚了?”陈叔忽然开口,“王爷正在气头上,您这时候替那逆贼说话……”

“我要见他。”任瑶打断他,声音里带着不属于十七岁少女的冷硬。

铁门“吱呀”打开,腐肉的臭味扑面而来。任瑶捂住口鼻,却在看见囚床上的人影时猛然睁眼——那是个浑身溃烂的少年,头发黏在脸上,后颈的咒纹竟与沈砚之的一模一样。她忽然想起沈砚之书房暗格里的药瓶,瓶身上刻着“蚀骨蛊解药”,却从来没见他用过。

“他是谁?”她指着少年,声音发抖。

陈叔叹了口气,示意狱卒点亮火把。任瑶这才看清,少年左眼角有颗泪痣,与沈砚之右眼角的朱砂痣遥相呼应。记忆突然被撕开缺口,她想起八岁那年,父亲带回来个浑身是血的少年,说“这是你沈哥哥”,而少年身后,还跟着个躲在墙角发抖的小男孩,眼角挂着泪痣。

“他是寒梅剑派的遗孤,与沈砚之是双生子。”陈叔语气里带着怜悯,“当年寒梅剑派遭灭门,老宗主将剑诀一分为二,分别种在双子后颈。王爷为了得到剑诀,便将他们养大,用‘蚀骨蛊’控制他们互相残杀……”

任瑶只觉得一阵眩晕,扶着石壁才勉强站稳。原来沈砚之从来不是什么“奇才”,他不过是父亲养在身边的蛊虫,用兄弟的血来浇灌剑诀的成长。而她,从第一次在破庙遇见他时,就已经卷入了这场血腥的阴谋。

“那阿砚……”她喉咙发紧,“他知道自己的身世吗?”

陈叔摇摇头:“沈砚之以为弟弟早在灭门时就死了,却不知王爷一直用蛊毒控制着他,让他以为每次旧伤发作,都是因为‘走火入魔’。”

任瑶忽然想起沈砚之每次替她挡剑后,都会独自去竹林疗伤,原来他不是在处理伤口,而是在压制蛊毒带来的反噬。那些藏在剑谱里的蜜饯,那些替她描红时的温柔,原来都是一个注定要走向毁灭的人,拼尽全力想要抓住的温暖。

“放了他。”她转身看向陈叔,“我去求父亲,用我换回阿砚。”

陈叔惊得后退半步:“郡主!您这是何苦?那逆贼不过是个……”

“他是我夫君。”任瑶打断他,从怀里掏出那日在藏书阁与沈砚之交换的青丝结,“陈叔,你看着我长大,应当知道,我任瑶认定的人,就算是天王老子也抢不走。”

陈叔看着她手中的青丝结,忽然叹了口气,从腰间解下一串钥匙:“地牢密道在第三根石柱后,半个时辰后换岗,您……自己保重。”

任瑶接过钥匙,指尖在他手背上轻轻一按,将藏在袖中的迷药送入他经脉。陈叔眼神一滞,软软倒下前,看见她眼中的泪光:“对不起,陈叔,我不能让阿砚一个人承担这一切。”

她转身走进牢房,少年在昏迷中发出呓语,喊着“阿兄”。任瑶握紧手中的青丝结,忽然想起沈砚之曾说过,《太虚剑诀》最后一式需要双生之体共鸣。原来父亲真正想要的,从来不是半卷剑诀,而是让双子自相残杀,从而引出完整的剑意。

“阿砚,等我。”她轻声说,将迷药喂给少年,“这次,换我来救你。”

地牢的密道里,烛火明明灭灭。任瑶摸着石壁上的寒梅刻痕向前走,想起沈砚之曾说过,寒梅剑派的密道都刻着梅花标记。当她看见尽头透出的月光时,听见了熟悉的琴音——那是沈砚之在藏书阁常弹的《凤求凰》,此刻却带着说不出的苍凉。

“任瑶,你果然来了。”

镇北王的声音从阴影里传来,任瑶抬头,看见父亲坐在轮椅上,身后站着持剑的沈砚之。少年眼中布满血丝,后颈的咒纹几乎蔓延到眉心,手中的玄铁剑却依然稳如泰山,剑尖指着她的咽喉。

“父亲,”任瑶握紧袖口的匕首,“放了阿砚,我带他离开,从此不再过问江湖事。”

镇北王笑了,笑声里带着说不出的疲惫:“瑶瑶,你以为父亲做这些,只是为了剑诀?”他抬手示意,沈砚之忽然单膝跪地,嘴角溢出黑血,“寒梅剑派的血咒,只有双子之血才能解开。而你,从出生起就被种下了‘引蛊’,是连接他们兄弟的活容器。”

任瑶只觉得天旋地转,终于明白为何沈砚之每次触碰她,蛊毒就会发作,为何她总能梦见陌生的场景——那是另一个少年的记忆。她看向沈砚之,却发现他眼中满是痛楚与绝望,原来他早已知道一切,却宁愿被蛊毒折磨,也不愿伤害她分毫。

“父亲,你怎么能……”她声音破碎,“他是我的爱人啊!”

镇北王叹了口气,挥手示意。沈砚之忽然起身,剑刃划破她鬓边发丝,却在即将触及她咽喉时,调转剑尖刺入自己肩膀。鲜血溅在任瑶脸上,她听见他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任瑶,跑。”

地牢外传来喊杀声,任瑶看见沈砚之身后的暗格里,摆着两具孩童的尸体,左边的带着朱砂痣,右边的眼角有泪痣。原来真正的沈砚之,早在八岁那年就已经死了,而眼前的少年,不过是顶着他身份的替身,用一生来偿还不属于他的血债。

“阿砚,对不起。”她轻声说,匕首猛地刺入镇北王腰间,“这次,我要带你回家。”

沈砚之瞳孔骤缩,眼睁睁看着任瑶拔出匕首,鲜血染红了她茜素红罗裙。镇北王的怒吼混着密道崩塌的声音传来,他再也支撑不住,踉跄着跌进她怀里,听见她在耳边说:“杏花巷的屋子我已经买好了,等出去了,我们就成亲。”

密道的石屑纷纷落下,沈砚之望着任瑶染血的脸,忽然想起初遇时她举着糖葫芦的模样。原来有些缘分,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可他不后悔,就算注定要在阴谋里粉身碎骨,能遇见她,已是上天给的最大恩赐。

“好。”他轻轻点头,握紧她的手,“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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